读书随笔 至情的人物形象 ——《牡丹亭》之柳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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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被忽略的“至情”之人

说起《牡丹亭》，长久以来人们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在至情的化身——杜丽娘的身上，而该剧的男主角柳梦梅则常被忽略，且关注者褒少贬多。很多人认为，柳梦梅不过是个平庸的书生形象，无法与杜丽娘相映生辉。殊不知，情之一往而深者并非只有丽娘一人，与杜丽娘共谱生死恋歌的柳梦梅同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没有柳梦梅对杜丽娘的痴迷爱恋，没有他对爱情的忠贞至诚，杜丽娘的爱情就不会得到这般好的延伸和归宿，而《牡丹亭》也就不会这般感人肺腑和令人动容。

与丽娘的一梦成痴相同，柳梦梅亦是一梦钟情。杜柳二人各自为梦，却同醉于梦，梦境延伸出的情愫贯穿着两人的爱情命运。当柳梦梅手持柳枝出现在杜丽娘面前，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足以让杜丽娘在现实中“恰三春好处无人见”的遗憾得以弥补。他的温存体贴让杜丽娘觉得“好不动人春意也”，梦醒后犹恋恋于“千般爱惜，万种温存”，怀想“那书生可意”。可见，是梦中的柳梦梅彻底唤醒了杜丽娘沉睡的本能。

柳梦梅与杜丽娘一样是“至情”：杜丽娘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情，然而这种情到底还是有一定的非现实性，因为丽娘的情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在她死而复生后，她的情染上了些许封建礼教的色彩，所以她的情是一种理想。而柳梦梅的情不同，他的情是现实的，自由的，随心而发的，他对杜丽娘的情是由始至终、一如既往的坚贞而纯洁的“至情”。所以，“情”的代表既有杜丽娘也有柳梦梅。

（二）柳梦梅在杜丽娘的死及其复生后的“至情”表现

柳梦梅因为梦到梅花树下的女子杜丽娘，遂改名梦梅，春卿为字。“偶尔一梦，改名换字，生出无数痴情，柳生已先于梦中着意矣。”虽说梦境未必成真，梦梅却迫不及待地要将梦灌入现实，梦中杜丽娘有言“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这一约定成了他的期待和向往。再至拾到杜丽娘死前留下的画卷后，柳梦梅最能体味画中人的情意。除美貌、情意之外，他还佩服画中人的才华，并因看出此图乃画中人的自我描绘，且画、诗、字俱佳，而自愧不如。赏其美，惜其才，怜其情；动之于心，出之于口：“美人，美人！姐姐，姐姐！”对丽娘更是魂牵梦绕，竟到了“少不得将小娘子画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的地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柳梦梅的爱之痴狂，跃然纸上。

当丽娘的鬼魂主动与之接近时，更能见梦梅之至情至性，知小姐是为他而死，便恐慌也丝毫没有地道：“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难道便请起你来？怕似水中捞月，空里拈花”，“贤卿有心于小生，小生岂敢忘于贤卿”。当杜丽娘说出自己看中的他原因是“但得个秀才郎情倾意惬”时，柳梦梅欣喜地答道：“小生倒是个有情的。”他不因她深夜来奔而疑其轻浪，足见他本不迂腐。正是梦梅一句句真诚的话，让之前丽娘的种种努力便全都落到实处。

之后，故事便朝着最壮烈也最动人的方向发展——柳生有情，毅然掘墓开棺，丽娘复生。丽娘是遗世独立的女子，梦梅何尝不是至情无双的男子？杜丽娘要他掘墓开棺，他也毫不惧怕。开棺之前，柳梦梅从未见过真实的杜丽娘，然而他就这样爱了，并且爱得彻底，爱得痴情。在认定了自己的感情归属后，面对“大明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的劝告，他用“这个不妨，是小姐自家主见”予以反斥。他抛弃了男子的傲气凛然，对丽娘惟命是从，心爱之人的愿望高于皇朝律例。丽娘刚还魂，梦梅便期待“今宵成配偶”，并且“成了亲，访令尊令堂，有惊天之喜。要媒人，道姑便是”。他无视传统婚姻礼教，只重于情真意切。他的任何行动都只在于对丽娘的一心一意，而他的反抗也必然会让他赢得这段美好的爱情。“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其实，若只是谈情说爱之事，尽人皆会，但若说“情”是“不知所起”却能“一往而深”的，是可以无视封建的清规戒律，是需要为爱无条件地付出，只怕世间很多男女便会望而却步。

当柳梦梅远赴淮扬相助岳丈抵御外敌时，被杜父拒之门外，而后又被杜宝责难并严刑拷打时，他却没有抱怨。重刑之下梦梅犹自慷慨陈词，一连说了十个“我为她”来表明心迹：

生员为小姐费心，除了天知地知，陈最良那得知！我为他礼春容、叫的凶，我为他展幽期、耽怕恐，我为他点神香、开墓封，我为他唾灵丹、活心孔，我为他偎熨的体酥融，我为他洗发的神清莹，我为他度情肠、款款通，我为他启玉肱、轻轻送，我为他轻温香、把阳气攻，我为他抢性命、把阴程迸。神通，医的他女孩儿能活动。通也么通，到如今风月两无功。

这些字句，诉尽衷肠。情节发展至此，柳梦梅这一形象之情深之至不言而喻。

全剧以柳生中状元和合家团圆结束，宣告了“至情”的彻底胜利。但剧中有很多场次都带有浓重的感伤主义色彩，而只有在找到了柳梦梅之后，杜丽娘的生命中才出现了暖色。柳梦梅在剧中并非是一个与女主角貌合神离的毫无光彩的角色，而是与杜丽娘的形象相契合相映衬而存在的。最终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给梦梅的“至情”以一个圆满的结局。试想，如果杜丽娘遇到的不是至情的柳梦梅，恐怕这段爱情的剧终会让数不清的人伤心落泪也说不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