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散文欣赏 青色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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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安曾对我说，在他们老家，青色胡马可以自由奔跑。
   我是学建筑专业的，暑假的时候，在表哥的一块儿工地上做实习。因为经常要在各个楼层里跑，所以认识了很多新面孔。在我心里，我是尊敬那些劳动者的，见了面，也总是真诚的喊他们一声“大叔，大伯。”
   夏日的工地上，女人和风一样，很少来过。汗流满面的男人们便甩了短衫，露出一块块黝黑发亮的胸膛。认识上安，可能也是因为他皮肤的特别吧。当时我在三楼查找线管，拿着锤子对墙壁敲敲打打。远远听见一声吆喝“上一车灰”喊得雄浑有力，声音在紧凑的楼层间反复碰撞，像是谁接住了这声音，立马又抛出一声“来了”清脆中略显稚嫩。我不禁回头看了看，因为工地上都是外地来的，年轻人跑这么远，是干不下这种活的。还真是个小伙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不算强壮，但皮肤格外的白。抄起一根大铁铲，装细沙像抛洒金子一样欢腾。虽然隔得很远，但仍能看得出，他把这活干的激情四射。
   等我下楼的时候，见他正在水池边冲洗脚上的泥沙。我也走过去洗手，又仔细的看了看他。原来还是个小帅哥，细瘦的脸颊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两条剑眉像是浓墨的飞白，曲尽潇洒之意。
   “哥们儿，你是做啥的”我边洗手边和他攀谈了起来，他似乎有点吃惊，又很快的换了张笑脸。
    “哥，我叫上安，我是拌灰的”
    “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听南叔说，你还是个大学生呢”
    “只是学建筑的，对了，南叔是谁啊？”
    “南叔，我们是一个村儿的，他在楼里粉墙，对我可好了。”
    “你多大了？”
    “我？十九岁……”
   那天我和他还聊了什么，倒不记得了，只是想起他清澈的笑脸，总觉得很开心。往后的几天里，我对他的关注多了一些。拌灰只是把各种沙子水泥装到搅拌机里，一台搅拌机供应一座楼的用灰，一个人要不停的装卸。所以这是个很累的体力活，可是他却总能做的游刃有余，闲下来的时候，还总是到就近的地方四处帮忙。帮粉墙的递个托板，帮看机器的开开关关，帮垒墙的搬砖提泥，样样都干得来。又不免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
   有天傍晚，我从他那里经过，见他坐在沙堆上玩手机，便走过去和他聊了起来。
      “玩儿游戏呢？”
      “没，我和我女朋友聊天呢”
      “有女朋友？”
      “是啊，她叫小然”
      “她在哪儿？”
      “她去了很远的一座城市上大学。”
      “哦，还在上学啊，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上高三的时候”
      “你高考……考得不好？为什么不回去复读呢？”
      “我不认为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可以走。”
      “有道理……”
      “我家人也不想再让我上了……”上安低下了头。
      “为什么？”
      “我妈想让我帮我爸挣钱，盖房子，给我娶媳妇儿。”
      “那你女朋友……”
      “我妈不同意我们交往，家里有人给我说媒，我不喜欢。在家我妈总是反复的和我唠叨‘你看谁谁谁，和你一样大，人家都有孩子了’我受不了，所以跟南叔来了这里”
    他突然抬起头问我“哥，在大学里，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女生啊？”
      “怎么想起问这个？”
      “小然很漂亮，有很多男孩儿，想认她做妹妹。”
      “这个……”我正在想要怎样回答他，他看着远处却又开口了。
      “哥，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老家，青色胡马可以自由奔跑。”
      “青色胡马……是什么？”
      “一种从来不被驯服的马，一种我心里的自由。”
    当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同时也感到很欣慰，我笑着问他“你觉得自由应该是什么样子？”
      “自由……应该是……在这个社会里……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有能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也有勇气去追求……”当时夕阳斜在他的脸上，晚霞映衬着，他年轻的骄傲。
     夏季多雨，下雨的时候，是民工们难得的闲暇时光。男人们三五成群，缩在空当当的楼层里斗地主，打麻将。
     有一天下大雨，清晨我去工地。高低不平的路面，被雨水冲的更是满目疮痍。废弃的木料随处散落，木块上的长钉让人胆战心惊。雨一下，工程的腐败就显露无异了。地基一块块塌陷，脚手架严重倾斜，雨水更是从五楼下到一楼。我想，这一天，又有得忙了。上安却一直跟着我，要我教他看图纸。用他的话说，是想掌握更多的社会技能。对于这样的想法，我是理解并支持的。

    楼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工地上吹起了一阵阴冷的寒风。

    当时我和上安站在楼下，他给我打着伞，我对着图纸，指给他看脚手架的结构。地面的径流灌入塌陷的地基，发出阵阵怒吼，风声伴着雨声哀鸣。上安笑了，指着一个刚从脚手架里钻出来的老人对我说“看，那就是我的南叔。”一瞬间我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无声的看着脚手架塌了，上安扔了伞，疯了一般跑向那个老人。又是突然一怔，我听见上安大叫“南叔，快跑！”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倒塌声，钢管互相撞击，打出一片火花。上安的一声惨叫，响入云霄“南叔……啊……”

    我跑过去的时候，上安躺在污泥里不停的抽搐。他没有被钢管砸到，可是跑得太急，被一块木板上的长钉穿透了脚掌。一个老人抢在我前面抱住了上安，老泪纵横的喊着：“傻孩子，傻孩子，南叔没事儿……”

    第二天我再见到上安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工地的床上，开始收拾行李了。我问他好，他对我笑，清澈的笑容里已经多了一丝忧虑。

      “这么急着走？等脚上的伤好点再说吧。”其实我知道，是老板把他的工资结了。

      “不了哥，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回村里就不一样了。”他朝我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农村什么人都能容纳，能找到很多我可以做的事。”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凄凉“回去了就别干活了，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再回来”

     “他们不会让我再来了”他没有看我，往包里塞衣服的时候，我却分明看见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像要哭了，又赶紧忍着。

      我又急切的叮嘱他“听医生的话，半年之内都别再干活了……”我只是想安慰他，他却扭过头扑在我怀里，哭了。哭着喊着“哥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被驯服……”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由心的流了下来。“我不想被驯服”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我紧紧地搂他在怀里，和他一起放声大哭。

      上安走后，我一直问自己：青色胡马，可以自由奔跑。可是在这样的时代里，它又能跑向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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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对爱情的不确定，对未来的担忧，以及对理想最单纯的付出，是我内心中，对于十九岁少年不能忘却的记忆。我想把某些淡化的感觉清晰地记下来。

   我不想被驯服，更确切的说，我不想被这个社会驯服。可是我仍然不能这样尖锐的去描写。因为我还不清楚，在许多人向这个社会投降的时候，是否更多的责任在于自己？累了，勇气不足了，或许都有可能。

   对于这篇文章，我想更多的是，我写出了我想有的态度，我想有更多的人来尊重劳动者，靠自己的汗水生活，这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