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老师教育叙事 放牛班的那个胖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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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学生的时候，看过《放牛班的春天》。没想到，几年之后，我也有了这么一个放牛班。

开学那天，我处理完杂务，姗姗来迟。东倒西歪的学生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窃窃私语。他们用不情愿的、满不在乎的、甚至是挑衅的眼光打量我。浓重的辣条味儿从歪三扭四的课桌里飘出来。地上散落着各种零食袋子，废纸团子。有个坐得特别端正的小孩在一众不屑一顾的学生中特别扎眼：他的个头比一般小孩高大许多，身材壮硕，但是衣着邋遢。

鉴于初次见面不够干净的仪表和一米以外闻得见的异味，安排班委时，我决定让他当卫生委员。我看过他的成绩，垫底。不过，这不妨碍对他的习惯与能力的培养。

起初他是拒绝的，他从没当过班委，怕干不好。我给他定心丸：你只管去做，所有的后果我担着。他犹犹豫豫地回班了，我能察觉到他很兴奋，很意外，也很忐忑。

伴随着余留的暑气，新学期逐渐步入正规。他胖，同学们都管他叫“胖胖委员”，他不生气，也不辩驳。“新官”上任，不管他如何“施政”，我从不吭声，也不干涉。胖胖干活儿总是很卖力，夏末未消的暑气，经常让他脸上印满汗滴划过的灰道道。直到我连续观察了一周后才找他：“你累吗？”

“还中吧！”

“卫生委员不是每天都要干活的人，是统筹协调监督验收各组值日的人。”

“哦……”

后来，我欣喜地看到他可以在权限内发出指令，指导每个值日生如何又快又好地完成打扫。

不过，问题接踵而至。有几天我一进班，胖胖就来报告：“老师，张月都不好好打扫，也不听我说……”

“委员同学，这好像是你的事吧？”

我把皮球踢还给他，我相信他可以想到办法。过了几天，这种报告少了很多，但是另外一种报告来了：“老师，咱班拖把少了一把……”

“委员同学，卫生委员与值日工具的关系就像士兵与枪的关系。所以，你看着办吧！”

“哦……”

后来，我在教室后面看到了那把失而复得的拖把。

卫生委员的工作，胖胖干得尽职尽责。可是学生的本职工作，他却做得异常艰难。

胖胖不会讲普通话，平常上课也不讲。我的课上，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便成了全班的欢笑时间。他常常站起来就无意识地讲出纯正的方言，学生们抓住机会哈哈大笑，我并不笑，只是执着地重复两个字：再来。有时他一急，涨红了脸，再来一遍的时候，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这样的场景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之后，学生们再也不笑了。最让人开心的是，有天放学，他竟然特意跑来跟我说：“老师再见！”那一瞬，我有点呆，也有点暖。

胖胖的普通话很有个人特色。“老师再见”说得板板正正，“老师好”却让人哭笑不得：“老师”是普通话，“好”却是方言。后来我想了想，部分男孩子的语言天赋稍弱于女孩子，也许他只是暂时在上声上面不开窍，我便不再强行纠正。

普通话的问题刚有眉目，拼音问题又暴露出来。那天，字词测验，他几乎全空着。课下一问，他很坦诚：“老师，我不会拼音，看见拼音认不出来。”

“如果我说出来，你听写，你能写出来吗？”

“那样我中！但是，看拼音写，我不中。”

“你今天没有家庭作业，回去找找一年级的书，把声母韵母表抄一遍拿来。”

第二天，我看到了这样的声母韵母表：a（啊）、o（喔）、e（饿）……他在每一个字母后面都标上了发相似音的字。上面有很多涂改，有一处改了三四次，纸都划破了。我仿佛在那重复的涂抹痕迹中看到胖胖又着急地涨红了脸。我专门找了一个成绩特别好的女孩配合我，抽空就教他拼音。他学得很慢，但是很认真。在学习的路上，胖胖一直在艰难而执着地挪动着。

胖胖体型较大，他的衣服总是不太合身。经常性的肩膀处开线，胳肢窝处裂开。往往衣服破了很久也没有缝。有一天，他穿了一条宽大的深色竖条纹的中年女式裤子到学校来。我开始留意打探他的家庭境况。

胖胖是家中独子，母亲有些智力缺陷，父亲年近六十，全家靠吃低保。

他家离学校步行要一个多小时。其他离家远的孩子都是家长接送，胖胖则每天骑电动车上下学。进入秋季，雨水多起来的时候，我问他：“下雨了，你怎么回去？”

“某事啊，我准备类有雨衣。”

“骑车冷不冷？”

“某事，不冷，我胖。”

“路上慢点。”

相处已有半年，我一直不能释怀的还是那个我当场退给他的月饼：中秋节前的一天早上，我刚进班，胖胖扭扭捏捏地走上讲台，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个月饼。月饼小小的，很精致。我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月饼放回到他位置上并感谢他。他有些失落。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我做得很好，我没有收学生一分一厘。直到后来，当我知道每天早上都没有人给他做饭时，我觉得我太鲁莽了。一个家境窘迫的孩子，却把自己认为最好的食物送给我，而我为了所谓的个人原则，干脆地拒绝掉了。多少次想起来，我都觉得我辜负了孩子的盛情。如果有下次，我一定满心欢喜地与他一同分享。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匆匆向前，胖胖变得干净起来，学习也有了起色。虽然考试依旧达不到平均分，但是光是这些进步就能让人好一阵兴奋。期末表彰，有一个优秀班干部名额，我特意留给了他。他优秀吗？也许不，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已足够优秀。

年过了，立春过了，我的放牛班也要迎来春天，迎来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春天。在天高云淡，暖风拂面的时候；在溪水叮咚，大地复苏的时候；在百花盛开，莺歌燕舞的时候，我与我的放牛班有个约会。胖胖，那个愿意努力的懂事的孩子，我想你会成为这百花园里最积极的一棵小草，最坚韧的一棵小草，最乐观的一棵小草。

胖胖，春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