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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回乡下老家看望父亲了,不是没空,而是淡忘。这种心情总让我内疚,于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星期天,我拒绝了好友相约出去游玩的热情,决定回家看看父亲。
我是在田里见到父亲的。他正在薅玉米杆,一棵棵玉米杆匍匐在父亲身后,像是铺了一张草编的席子,粗糙却很整齐,这是父亲的作风,他做农活也讲究“像模像样”。
我站在父亲身后,轻轻叫了声:“爸!”
父亲抬起头,我看见他的眼里飘出了一种欣喜:“回来了?!”语气淡淡的,明显压抑着那份激动。
“嗯!”我应了一声,竟然不知往下该怎么说了。
“先回家吧,我把这点薅完就回去。”
我抬头看了看,还有一大片呢,这要薅到啥时候?“爸,我帮您吧!”
“不了,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不好洗,我干惯了不要紧。”父亲伸手拿掉了粘在我身上的一根枯草,眼神中满是疼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笔挺的西装和洁白的衬衣,脸红了,我这样子,像是要干农活吗?“爸,那我先回家了,一会再来。”
“哎!你回去吧,我马上就完,在家等我。”
走出地头,我回头再看父亲,父亲也正朝我张望,见我回头,朝我摆摆手,便弯腰又开始薅了,玉米杆“呼啦啦”在他身后倒成一片······
吃过午饭,父亲又要下地了,我执意要跟着去,还找出上学时的衣服穿上,打扮得像要做工的样子。父亲拗不过我,同意了,却反复叮嘱我:“你不要动手,站在一边儿陪着我说话就行。”那个下午,我坚持和父亲一样薅了半天玉米杆,父亲不安得像委屈了别人,隔一会就要劝我一句:“歇歇吧,别累着了。”再过一会儿,又劝我:“别干了,把手磨出泡可不得了。”看看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我的心有点酸,眼睛热辣辣的。干这点农活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做了一点自己该做的事,就使父亲如此不安,父亲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就没有感到不安呢?甚至有时候还要责怨父亲做得不好或者不够妥帖······
晚上回家,父亲一个劲儿地跟母亲唠叨:“唉!都是我,让娃薅玉米杆,把手都磨出血泡了,那嫩的手,能不疼吗?”父亲执意要我把手伸出来,用温水洗净了,再把针放在火上烤热消了毒,把手上的血泡挑破了,又细心地上了消炎药,然后才长吐了口气:“这下好了,明天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以后再不要跟庄稼较劲了,那不是你干的活。”
我静静地坐着,任自己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被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握着冲洗、上药。泪弥漫了双眼。父亲啊,我的这点“伤”算什么?值得您如此不安如此自责如此内疚吗?您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细心过?记得有一次割麦,镰刀划伤了您的手,鲜血直流,很深的一道啊,可是您,只是放在嘴里吮吮,在地上捏了一点儿土捂上去,笑着对我们说:“没事,消过毒了,土还是药呢,一会儿就好!”尔后又俯身割起了麦子。结果,您的手在麦季过后才结了痂长好,中间您可是没有耽误过一天农活啊!
第二天父亲要去耕地,我牵着牛也要跟去。父亲要我答应他只是站在地头看看,不准下田。父亲一个人套好了犁,吆喝着牛开始了一年的秋耕。他不时停下来调调犁头的深度,犁几遭还要停住犁打一会土坷垃,一个人跑前忙后,就是不让我帮忙。我就那么站在地头,看父亲扶犁躬耕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才五十几岁,父亲的头发就差不多全白了,背也有点驼。我常想,那是父亲长年劳累所致,他本该有一个挺拔的背啊,硬是为了我们让生活的重负给压弯了······
父亲总希望我们姐弟能出息,自己吃再大的苦都无所谓。记得还在上小学时,我曾很天真地对父亲说:“爸,等我将来在城里工作了,也把您接到城里享福去!”父亲当时摸摸我的头笑着对母亲说:“娃有志气,有孝心,这就是咱们的福气!”父亲只盼着我们有出息,我们的出息和幸福成了他最大的荣耀和幸福,却从不计较“出息”了的我们给了他多少回报和多大的幸福······父亲对于我们的付出总是很不安,接受儿女们应尽的孝心时也总是很局促。有一次,我给他买了一种专治支气管炎的新药,很贵,这本是我应该做的,父亲患气管炎已经很多年了。谁知这竟令父亲不安,他反复询问药值多少钱,说贵了贵了,退了算了,很长时间还舍不得吃······
终于要走了,父亲反复叮嘱:“没事少回来,工作忙,打个电话就行!”父亲,我何尝不知道您盼我们回家的心情?就因为怕影响我们的“工作”,您才忍住了那份思念,打个电话,就电话里那几句虚无缥缈不疼不痒的问候能解了您对儿女的牵挂和思念吗?
到了车边,我转过身想和母亲告别,父亲却抢先一步上前,弯腰拉开了车门:“娃,上车吧,天不早了,黑了就不好赶路了。”我呆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弯腰的父亲和拉开的车门,腿有千斤重,无法跨进车去。那弯腰的应该是我,开门的应该是我,坐车的才应该是父亲啊!
父亲那一弯腰,弯出了多少对儿女的深爱和宽容,弯出了多少父辈的无私体谅,弯出了多少生活的辛酸和儿女有成的欣慰······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无法表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只是转身,对着父亲深深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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