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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三元
相信绝大多数小朋友都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不久前,笔者曾亲临过一次语言教学活动,碰巧教师选择的内容就是《龟兔赛跑》。教师通过动画演示讲了该故事后,小朋友们大概明白了故事的大意,比较贴切地回答出了教师的“乌龟为什么赢了”的问题。接下来,教师安排故事扮演,当问到谁愿意当乌龟时,大家都纷纷举起了小手,而问到谁愿意当兔子时,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举手。很明显,小朋友天真地以为,在乌龟和兔子的较量中,兔子是“命中注定”的失败者,而谁也不愿意去充任一个失败者,哪怕这只是在游戏中。
黄全愈先生曾就“乌龟和兔子赛跑,谁赢了”的问题先后问过一些中国的小朋友和美国的小朋友,他发现,中国的小朋友无一例外地而且都很肯定地回答:“乌龟赢了,因为它坚持,不偷懒。”而美国的小朋友普遍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乌龟和兔子赛跑,这怎么可能?” 或者说:“就算是把乌龟和兔子放在一起,让它们竞赛,也肯定是兔子赢,因为它原本就善跑!” [1] 相形之下,我们的小朋友对童话故事所宣告的知识深信不疑。这种反差让我们不得不反思幼儿园教学的意义:我们的教学是让小朋友变得越来越聪明了,还是越来越愚蠢了?
初步一看这反映了我们的小朋友普遍缺乏独立考虑的能力与习惯,然而当深入思忖,就不难有这样的疑问:教师不是一直都很重视儿童的思维能力的培养吗?不是经常提问而且要求小朋友回答得“与他人不一样”吗?幼儿园教学设备与手段已日益现代化,教师的教学技巧已经出神入化,为什么还在制造大量的“教会的愚蠢( learning helpless )”现象?到底是什么使儿童失去考虑力?当我们一边在理所当然地安排大量的教学内容,另一边又在挖空心思地组织课堂教学行为,却为得不到理想的效果而困惑时,我们怀疑过这种“安排”自身了吗?我们凭什么“安排”这样或那样的教学内容?它们对谁有意义?这些问题涉和到儿童与知识的关系这一哲学命题。
一、知识观的问题
“知识是什么”的问题很复杂。为简便起见,笔者参考了石中英的《教育哲学导论》一书中对知识概念的分派,尝试从不同的认识论的角度来概述。 [2]
(一)理性主义的知识观
知识是一系列符合逻辑的概念、公式、性质、规律等,是理性深思的结果。按此解释,感觉经验不是知识,因为感觉到的东西是外表的、混乱的,而且容易改变,感觉经验是不可靠的,而只有经过判断、推理、内省等理性认识而得来的知识才是清晰可靠的。例如动物也有感觉,但不能说动物拥有知识。知识只与主体的理性有关,而与主体的感性和客体自身没有关系。显然,认识某事物是因为人已经具备了关于这一事物的观念,因而这种知识观具有先验论的基础,其知识获得方式可以简化为一句口号,即“不要看,只要想!”( Don' t look, but think )。笛卡尔等人是这种知识观的代表。
理性主义知识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教学,通常表示为以教材、课堂、教师为中心的教学,一切围绕书本,按预先规定好的知识和设定的讲授进度进行,完全抛开了学习者个人的经验与情感,教学因缺乏具体而生动的实践而死气沉沉。
(二)经验主义的知识观
洛克等人认为,任何知识都来源于感觉经验,都是人的感官对外部世界的反映,观察和实验是获得这些知识的最可靠的途径。按这种解释,认识某种事物不是因为人已经具备关于这种事物的观念,而是因为人确实感受到了它的某些属性。与理性主义强调知识与主体理性的联系不同,这种知识观强调知识与客体属性的联系。因为“看到了什么取决于怎样去看”,所以“看”的方法和技术倍受重视。受此影响,教学强调学习者的感官活动与内容和方法的直观。
(三)实用主义的知识观
杜威、詹姆斯等人认为,知识既不像理性主义者所说的那样只与主体的理性相联系,也不是经验主义者所强调的只是与客体属性联系的感觉经验,而是一种行动的工具。知识既不是拿来思辨的,也不是借以验证感觉的,它自身就存在于行动中。知识的意义不只在于它是有用的,而且还在于要用才干得以体现。例如,在儿童修理课桌的时候,就会接触到关于形体、资料属性和工具使用的知识;在协商整理办公室的时候,就会了解方位、面积等知识并建立美的观念。假如没有行动,作为工具的知识也就不存在了,其意义走向消亡。按此理解,通过事先向学习者提供知识并协商他们掌握、贮备知识的做法是毫无意义的。可以想像,过去的教学把知识孤立地来教(哪怕采用了先进的手段),学习者虽然学了大量的知识,却从来不曾有实践行动。问题不是他们没有实践能力,也不是他们不想实践,而是这种教学从一开始就将知识堵在与儿童隔绝的“死胡同”里了。
(四)其他知识观
其他一些人也对知识作了自身的解释。如尼采从非理性的角度分析知识,而福科则从社会权利关系学的角度,将知识看成是一系列社会权力关系运作的结果。在教学领域,各级教育工作者对教材内容的选编和取舍反映了他们对知识的选择与控制,实质上是人的权力意志和权力分配的一种方式。
另外,从结果形态上看,知识还有社会知识观和个体知识观之争。社会知识观认为,知识为某些权威人物、社会机构或利益集团所有,强调知识的正统化、规范化、稳定性与继承性,排除异己,对个体知识进行打压,而个体知识观则强调知识是个人在生活中经过不时地自主解释和建构的,只有这样才干坚持知识的创新活力,因而通常批判既成的知识秩序,反对知识霸权。
有什么样的知识观就有什么样的教学,同理,任何教学都含有相应的知识观。对于幼儿园教学而言,不是所有的知识观都适合于指导幼儿园教学,这中间还得考虑儿童。学前儿童的特殊性决定了幼儿园教学知识观的取向,其自身与知识的关系也是幼儿园教学中知识选择的基础。
二、儿童与知识的原生态关系
从一开始,儿童与知识之间就是一种紧密相关的、和谐的生态关系。为建立这种关系,儿童已在情意和能力方面做好了准备。
(一)儿童有求知的天性和与生俱来的浓厚的探究兴趣
乐于求知是人的天性。荀子曰:“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求知的天性在儿童身上表示更甚。儿童具有天生的探究兴趣与求知欲。杜威也认为,儿童有四大天性,即社交天性、探究天性、艺术天性和制造天性。其中儿童探究天性就是一种探究未知事物的天性。陈鹤琴将好奇好问列为儿童发展的特点之一。儿童对知识有着一种执着、向往的积极态度,他们是一群虔诚的求索者,以求知为生命追求,全身心投入到每一次发问与探究之中。可以想见,不让儿童对世界发生好奇,不让儿童去探究不只抹去了儿童生命的本性,还无疑否定了儿童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讲,儿童是喜欢知识的,儿童是科学家。
(二)儿童对知识有一种非功利性的需要
人的一生发展离不开知识。同样,儿童的发展也需要知识。但儿童对知识的需要是一种非功利性的需要,即儿童需要知识,但不是为了知识以外的其他目的,儿童求知的目的就在于求知自身——满足儿童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地道是因为对世界的好奇。儿童求知不为功名利禄,不为取悦他人,而是自发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发自他们内心。儿童的求知动机单纯,而这种动机又使求知具有可持续性。
(三)儿童能主动建构自身的知识世界
皮亚杰关于儿童主动建构知识世界的理论,说明儿童能以自身的方式获得知识——他们是因需要而学,在行动中理解。这早已被实践所证明。例如: 10 个月大的婴儿就能主动设问与探究,哪怕他还不能用语言表达自身需要解决的问题。再如, 4 岁的儿童不大可能理解成人告诉他们关于蚯蚓的生长环境、再生能力等知识,然而可以通过自身的探究行动来获得这些知识:在土里寻找,不小心把蚯蚓弄成两截却发现仍是活的等。这种生动的学习方式更加密切了儿童同知识的关系。在儿童心里,知识并不是他人强硬给予“我”的东西,而是“我”正需要的东西;知识不在“ 我”之外,而成了“我”的一局部,于是对于知识和求知的过程都刻骨铭心。
从知识的角度来看,知识也与儿童密不可分。知识起源于探究,而探究起源于个人与环境交互作用的经验。 [3] 儿童从一生下来就处在一种互动着的环境中,他们经验着而且探究着。在人类中,只有儿童和科学家才是最富有探究精神的。由此可见,与儿童关系密切的知识,从一开始就不是死的、冷冰冰的概念或语言符号,而是带着儿童经验、情绪情感体验和对知识态度的综合体,如发问的投入与天真、探究过程中的热切期待、发现的惊喜等都内在于知识之中。儿童获得的不再是那种倍感无聊的东西和无奈的心情,而是一种心理满足和久远发展所需的学习动力。
三、幼儿园教学的知识
基于儿童与知识之间的原生态关系,幼儿园教学应采取什么样的知识观?由于教育时空背景的转换,幼儿园教学的知识不可能呈完全的原生态,但是对于幼儿园教学来说,只有充分体现儿童的主体地位,讨论知识才有意义。幼儿园教学的知识必需以儿童为参照系。
(一)幼儿园教学的知识必需是有意义的知识
什么样的知识最有意义?斯宾塞的回答是科学知识,比较贴切地反映了他那个时代的需要。然而,这个回答在今天看来未免过于笼统而且片面,因为它忽视了学习者的年龄因素,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将学习者个人对知识的需要排除在外了。对于幼儿园教学来说,最有意义的知识必需是儿童自身需要的知识,指向儿童关心的方面。
什么是需要?马斯洛关于人的需要层次理论描述了人类需要的一般构成,然而从实质上讲,需要是一种体验,它发生于具体的情境之中,有时一种遭遇就能激发人的需要。儿童的需要更为具体情境所左右,如教学中,儿童的突发奇想和不期而遇的问题都可以促生需要 ——他们需要实现自身的设想或解决偶遇的问题。儿童的需要可以去发现,但不能够被事先规定。很多人在理解“教学要满足幼儿的需要”的原则时,往往根据教育目标或自身的意愿去认定或预设儿童的需要,然后再根据这些所谓的需要进行公开课教学设计,使教学建立在儿童虚假需要的基础上,犯下了严重的逻辑错误。此外,“为了儿童的未来”也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未来是变化莫测的,“未来需要什么”是谁也不能掌握的,以“未来”作为借口很容易遮蔽什么是儿童所需要的和真正关心的。
(二)幼儿园教学的知识必需是行动性的知识
一般地,儿童不理解也不相信备用知识的意义,对于儿童来说,要他掌握备用知识是很困难的,而且是不必要的。我们以往将儿童当前的主要任务看成是积累知识以备将来所需,由于知识不是现在要用(行动)的,所以,儿童体会不到目前所要学的对于自身将来生活的意义。由于儿童眼前的需要没有得到满足,正在发生着的学习动机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疲于应付,更多的则是无奈,所以,掌握备用知识很难给予儿童发展真正需要的心理能量,也不可能有真正的自我建构。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知识学完了就忘记了的原因。
鉴于此,幼儿园教学的知识必需是儿童自身迫切需要的知识,这种知识以行动为载体,儿童在行动中理解并建构知识。例如,儿童在给植物浇水的过程中就建构了关于植物与水的关系的知识,这比单纯告诉儿童“水如何重要”有意义得多。与通过语词来表达的陈述性知识相比,行动性的知识由于个体身心沉溺其中,是终生难忘的知识。这印证了美国华盛顿儿童博物馆上的格言:“我听见忘记了,我看见就记住了,我做了就理解了。” [4]
(三)幼儿园教学的知识必需是经验化的知识
幼儿园教学的知识有概念化和经验化之争。概念化的知识就是客观知识、学科知识,是有特定结构的、体系化的知识。这种知识对事物的所有具体特征进行概括并笼统出根本属性,以使概念的意义完整。例如我们要让儿童掌握鱼的知识,就要包括一系列的内容,否则就不能成为概念化的知识(如图 1 )。相对于儿童而言,概念化的知识是现成的,是早已确定好的,教学只是借助各种手段将之出现出来,并促使其向儿童内部转化。儿童只存在如何理解知识的问题,因而它与儿童的距离是遥远的,哪怕教学手段再高明。经验化的知识不是由学科专家事先建构好的,它没有特定的结构,更没有体系,因而是松散的,它以知识碎片即经验的形式出现,让儿童自身根据需要去拾掇(如图 2 )。经验化的知识不是现成的,它没有稳定不变的结构体系,不能以事先规定的形式出现,因为在儿童还没有和事物接触之前,很多东西根本无法预先确定。换言之,知识是通过探究和行动得来的,在儿童还没有探究与行动之前,就没有完形的知识,只有它的“碎片”。经验化的知识印证了幼儿园课程的变化性、流动性和不确定性的特点。 [5] 这种知识更切合儿童的需要,它能拉近知识与儿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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