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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阳老家看完公婆回来,再次回到关口老家看父亲,想和父亲说说话。
父亲并无大碍,除了膝盖问题影响一点走路,精神尚好。我回去的时候,他正和村上一老哥闲谈,漫开的烟雾笼罩在他的左右。
我给他带了早饭,他扔掉了烟头。
俯身给我舀水洗手的时候,接过洗脸盆,他的白发突然间撞进我的眼,生疼生疼!
鼻子蓦地酸了。
村上老哥回家去了,说让我们父女俩说说话。
父亲坐在躺椅里,越发沉默。这把躺椅原本一对儿,母亲病时我拉回来一把,她总是躺在上面养病,眼睛微闭,不说太多的话。
母亲去世六年了,躺椅饱经沧桑,上面的竹篾都已破损,露出椅子的骨骼。
我想起另一把椅子,在家里闲置着,不如下次带回来,让父亲坐那个,免得睹物伤怀。
这不是家。文中曾经提过,这只是村北头的路边,临着庄稼地的几株大桐树下,父亲亲自盖的麻将室。
有人没人来玩,他都日夜守在这里,一日三餐送饭上来,家是越来越不回了,虽然不过百米左右远。
也许是膝盖走路不便吧,也许是来去浮沉,渐生倦意吧,只有干农活的时候,他才回家去,从小棚子里拿出需要的农具来。
这样隔绝,像是流浪在荒郊野外。我的心,不是滋味。
小屋子还算凉快,这完全得益于周围的桐树,全是清一色,粗壮高大又茂密。阳光想钻进来,还得拼命挪移,才勉强瞅了枝叶间的缝隙,漏下来一点点。
因此从早晨到下午两点,这里都是清凉的。
风吹树梢,风吹眼前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风吹地头的野草,都是和缓舒适的。
我拿出一个小凳子,在父亲旁边坐下,我们随意的说说话。
我们说到哥哥,他在新郑梨河厂里养羊,上次回来说形势不好,想狠狠心全部卖掉,却会赔本一二十万;留着再养一段时间吧,又不知道市场什么时候回升,犹豫不决。
父亲说:原本我都不同意他养羊,干饭店时多好,非得喂这些张嘴货,我喂了一辈子猪我不知道?……
他有些激动,我岔开话题。
我说到这个麻将室。问:这段时间怎么样,晚上是不是还有人玩通宵,是不是还不会睡囫囵觉?他说:没有,这几天都没人来玩,可以睡好。
我说:给你买了衣服,你试试?他说:我衣服都穿不完,买那干啥?我说:一会回家做饭时,我拿下去先过水洗洗再穿……
看着视线尽头,那是我家的苹果园地,只是现在都不种苹果树了。
我问:听说那边扩路了,咱家的地有没有受影响?父亲说,没事,就是边上几棵大桐树碍事,刨了,卖了一点钱……
我说: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苹果,就咱家的黄香蕉苹果好吃,又脆又甜,水分多,个儿大,嘟噜噜压弯了果树枝,随便一伸手就够到了……挨着咱们的那家,种的都是国光和红香蕉,干涩,不脆,都没有咱家的好吃……
父亲不说话,脸色渐渐泛出温暖的光泽,像是沉浸到回忆中了。
我们又说到琪琪上学,该上九年级了,准备给她换个学校。我把原因说了说。父亲没有吭声。
他觉得我们都考虑周全了,他觉得他也不懂这方面的事儿……
有时,他很简单的说一两个字。有时,深吸一口烟,并不言语。
他一直都话不多。我努力让他多说话。
我们还说到了公交车事故;说到了可疑的外地人,来到村子里东瞅瞅西看看;说到了四姑的生意,说到了这门口的瓶瓶罐罐,纸箱片之类的垃圾该卖了的事……
我们还说到了我婆家的家务事;说到了在信阳,陪他的朋友去了几个地方游玩;说到了那里的黄瓜真的黄皮,南瓜都是墩墩形状,茄子长得太小,竹子有腿肚子粗细,只有长豆角好像和咱们这一模一样……
我们还说到院子里的葡萄熟了,没有打农药,有不少虫眼;说到了大门外的核桃树今年结了十多个吧,去年第一年结果,才三个;说到了村上那个闺女,和琪琪大小差不多,比琪琪胖多了,琪琪还不到八十斤……
就这样,一搭没一搭,说呀,说呀,心里踏实又安定。
等到晌午,和弟媳一起回家去,给他包饺子。
身后,他大声说:“要是热了,把上屋的空调开开!”
他怕我受罪,虽然他极少语言表达。
记得冬天回来的时候,他把麻将桌下面的电炉插着,让我把脚放在下面取暖,还把煤球火抽开,让它们随意的烧着……
也许,他什么都不在意,比如身体,比如庄稼,比如麻将室门庭冷落,比如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
他只是想,有人经常和他说说话,就是最好的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要经常回来和他说说话,赶一赶他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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