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衣与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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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衬衣与老井
这是朋友讲给我的故事，为行文方便，依然用第一人称说给大家听。）
我最喜欢白色衬衣。每当看见或穿上白色衬衣，总能勾起我苦涩而又温馨的回忆。
我最讨厌汽水厂那口老井。那本该酿造出清澈、甘甜汽水的老井，却无情地夺去了我那年轻帅气而又正直的弟弟21岁的生命。
弟弟身高一米八二，浓眉大眼，英俊潇洒。虽然小我六岁，却显得比我成熟，这大概跟他初中一毕业就在社会上“混”有很大关系。他身边有一班朋友，他们虽然经常在一起“惹事生非”，但从不恃强欺弱，倒是经常能听到他们“仗义执言”的故事。他很不服管，但对我这个“有文化”的哥哥却总是是毕恭毕敬。大概是受了《水浒传》里英雄豪杰们都要归顺于老大的影响。对越反击战那年招兵，他私下里自报奋勇，说要是上战场他去，我当哥哥的要在家尽孝，照顾父母。他就像一个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他所具有的“牺牲精神”是我所不及的。但他的狂傲不羁确实让父母头疼让我担心。1982年，汽水厂招工，十八岁的他顺利入厂，当了一名推销员。从此，他收了心，认认真真地为厂子工作着。
弟弟嘴甜，胆大，敢说话，而且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街坊邻里都喜欢他。那时厂子效益不好，工人开不出工资，推销汽水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血气方刚的弟弟头上。勤快的他拎着厂里给配的黑色人造革包，每天起早贪黑地城里乡下跑。见人就喊叔叔阿姨，逢人便说自己厂子的汽水怎么好喝，不管路过哪个供销社都留下几箱汽水，让他们试卖，卖出去再给钱，不够卖免费送货。在他的努力下，满仓库积压的罐头汽水愣是让他给推销出去了，为厂子赢得了从未有过的效益。那年，他理所当然地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厂里奖励他一件崭新漂亮的白衬衣。
我在银行上班，因为酷爱美术的缘故，在穿着打扮上比其他同龄人都要讲究一些。那时物质匮乏，加上家境不算殷实，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衣是穿了又穿、洗了又洗。除了领子还算完整外，腋窝下的地方、袖口几乎都破碎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舍得扔，仍然洗得干干净衬在蓝色料子服内，外人是不知道内情的。我那懂事的弟弟硬是把他受奖得来的新衬衣给我穿，而他则把我那件破旧不堪的衬衣套在了自己身上！还说哥哥在银行工作，要穿得体面些才行！那些天，当看见同事们、邻里们艳羡的目光，我亲爱的弟弟总是憨憨地笑着说：“哥，你真帅！”。短短的话语，洁白的衬衣，一直暖透我心窝。
转眼三年过去了。自从汽水厂起死回生，弟弟在工人心目中的威信越来越高。在那个开满鲜花的春天，大家的夸奖让他骄傲得有些飘飘然。他喜欢上了喝酒，经常在完成推销任务后跟几个哥们喝酒祝贺。出事那天，也是因为喝了酒，他把厂里配的跑销售用的黑色人造革包弄丢了。厂里会计扣了他的工资，居功自傲的他火冒三丈，哪里还考虑什么“功过分明”这一说，年轻气盛的他借着酒劲去找会计理论。话不投机，两人当时就在车间外撕扯起来，愤怒使弟弟忘记了工厂院里那口老井的存在，他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向他逼近。也就是那当儿，他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二十几米深的老井里……、
我永远也忘不了弟弟被打捞上来时的那一幕。他身上穿着的仍然是我的那件破旧的白衬衣，因为被铁钩勾上来的缘故，肌肉和衣服搅在一起，胸前已经烂了，一片模糊。双手十指磨破了皮，能看出他曾经用力攀爬苦苦挣扎的痕迹。但是，老井太深，弟弟又喝了酒，终因体力不支、打捞不及时、打捞办法的落后被老井夺去了生命。
弟弟“走”后，我常常对着他的照片发呆。我不知道落井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些什么？是后悔自己的莽撞，还是牵挂着他书生气十足的哥哥？多少次，看见白色衬衣我就会想起弟弟憨憨的笑；多少次，看见水井就能想起弟弟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做的梦，一个满脸痛苦的布娃娃在河里飘啊飘的，我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我真恨我自己！我怎么会那么笨，怎么会不懂梦的昭示呢？我是大他六岁的哥哥呀！对他我除了严厉的呵斥就是严肃的批评。都说亲情可贵，平日里我又给他多少温情和关心呢？他的喜怒哀乐我到底知道多少？我真后悔，后悔没能很好地保护他。现在，我和弟弟阴阳相隔，他再也看不到我穿白色衬衣的样子了！如果他能复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走进他年轻而又单纯的心灵，给他世上最美好的亲情，让他离我很近很近而不像以前那样总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给他买漂亮高档的名牌黑皮包，让他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做高档饮料的市场营销员，穿高档白衬衣，做个成功的白领人士……
如梦如烟的往事已过去25年了，弟弟憨憨的笑容却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爱与痛一直缠绕在心头。牵之不回，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