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
亲爱的儿子,你好!
我非常高兴,因为你在信中能够坦诚地告诉我所有的事情,谈你的想法、
疑虑和不安。还有一件使我高兴的事,那就是在艰苦的紧张的劳动日子里,
即使你夜里 12 点休息,早晨 5 点起床,你仍然还在激动地思考这些问题。你
信中说,如果你起来反对那些不良现象,如果你起来为维护真理而斗争,人
们将会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你,把你看成标新立异的人。从你这封信的字里
行间,我感觉到你被一种沮丧的情绪、一种无可奈何的感伤情绪所缠绕。在
信中你写道:“我感到,在我们这里,人们把思想性看做是希冀积累一定的
道德资本。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人们是用怎么讥讽的口吻去说思想性
这个词:‘看你的思想性有多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以极
其虔诚的心情所信仰的那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些令我的心灵激动不已的思
想,今天都已失去意义了吗?究竟应该如何理解为理想而生活?”
我的儿子,你为这些问题而焦虑,我认为这很好,是件好事。我为你,
也为我自己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你对周围的人说些什么、想些什么表示出
关注的态度。
思想性,理想,这是伟大的、神圣的词。一些人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试图
将人类思想的美庸俗化,用市侩的自负和淡漠,用庸人的讥讽去玷污这个纯
洁而庄严的词,这是对人本身的玷污。思想性,这是真正的人性。你是不是
还记得歌德的话:“任何人,一旦离开思想,最终剩下的只是一堆肉。”①
我还记得,这句话在你的少年时代曾让你那样吃惊,当时你还问我:“那么,
换句话说是不是变成了动物了呢?”是的,我的儿子,一个人在他的心田里
如果没有了思想,那么他就开始接近于动物,这无异于行尸走肉。
要记住,我再一次告诉你,要记住人们为了理想可以赴汤蹈火,可
断头台,甘愿冒枪林弹雨。布鲁诺只要说出一句话,只要他说放弃自己的观
点,他就可以免于一死。然而,他没有说这句话,因为一种崇高的理想在鼓
舞着他。在成千上万无知庸人的吼叫和嘲笑声中,他戴着丑角的尖顶帽,穿
着画有魔鬼像的长袍去承受严刑拷打。即使在遥远的、黑暗的年代里,在布
鲁诺的视野里似乎已经看到一支腾空而起的火箭飞向广袤的天宇,他义无反
顾,毫不动摇,他对自己充满崇高理想的信仰感到骄傲。亚历山大?乌里扬
诺夫只要给“皇帝陛下”写一封效忠信,沙皇就会宽赦他的性命,然而他没
有这样做,他不能这样做。索菲娅?佩罗夫斯卡娅只要说自己没有参预刺杀
沙皇的计划,她就会被释放,因为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是有罪的。但是她
不能这样做,因为对她来说,理想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这个理想就是自
由,就是消灭暴君。理想能使人勇敢而无所畏惧。
假如我们国家的每一个男女青年人都生活得充满崇高的理想,假如理想
成为每个人良心的捍卫者,那么,我们的社会将会成为一个具有美好的道德
和精神的世界。那时候,正如高尔基所向往的,每个人在别人面前都将像星
星一样闪耀着光彩。①但是,这一时刻不会自己来临。为了这一天必须为之奋
斗。摆在我们面前最困难的事情在于,包括我,包括你和你的孩子们,必须
用崇高的共产主义思想去教育和鼓舞人们。
我的儿子,这种共产主义思想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美好。我看过一本很
薄的书,书名是《献给暴风雨的心》,现在把它寄给你。这是伊朗共产党领
导人霍斯罗夫?鲁兹贝赫在法庭上的一篇演讲。他的整个一生都是富有教育
意义的。而对于那些希望了解和认识共产主义理想的美好和真正内涵的青年
人来说,可以这样形象地讲,他的一生是饱含思想性的基本教材。霍斯罗夫?鲁
兹贝赫本来是一位天才的学者和数学家,他写过许多种科学著作,在他的面
前展现着如花似锦的前程。但是为了祖国摆脱暴政、压迫的斗争鼓舞着他,
他加入了共产党,多年从事地下斗争。由于叛徒的出卖,他被捕了,并受到
审判。死刑威胁着他。如果鲁兹贝赫请求宽恕,法庭是会赦免他的死刑的。
然而,这位共产党员清楚,在全国充满白色恐怖的残酷环境中,他的免于一
死,将会被同志们看成是一种背叛行为,并且会被同志们诅咒为可耻的叛徒。
下面就是他说的最后的几句话。
“死亡总是不愉快的,特别是对于那些心灵中充满对光明和美好无限希
望的人们,更是如此。然而,在真理与邪恶之间苟且偷生,对于一个真正的
人来说是不足取的。在人的生命的旅程中,任何时候都不应当失去自己的基
本目标。假如生命需要用耻辱和羞愧作代价去换取,为生命要丧失人格,放
弃自己的理想、信仰和追求,改变自己的政治观点和社会观点,那么宁可去
死也要比这些清白得多,比这些崇高千百倍。我为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将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应当受到惩罚和犯有死罪的
人。但是,我做人的尊严正处于危机之中,我在这里郑重要求,尊敬的法官
大人给我判处死刑吧。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为了分享我那些已经牺
牲的朋友们的光荣,也是为了蔑视那些威胁我的名誉的指控。无论是我,还
是我的那些因从事政治活动而受到审判的同志们都不是罪人,相反,我们都
是我们亲爱的祖国的公仆。我相信,公正、诚实的伊朗人民一定会认为这次
对我们的判决是专断的,并且最后将证明自己的具有献身精神的儿子是无辜
的。你们可以给霍斯罗夫?鲁兹贝赫定罪,但是,你们却不能审判善良的人
性、正直、爱国主义、人道主义和奋不顾身的精神。①
你要记住这些话,我的儿子,让它们成为照耀你生活的火花吧!
有些人对理想、思想性等词加以讽刺挖苦,他们把追求理想的勇敢精神
当成是为个人追求功名利禄。对这种人的内心活动,我是十分了解的。这些
人的精神生活极其贫乏空虚,他们不知道高尚的精神生活的真正涵义,不了
解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他们认为,受思想的鼓舞就意味着成为思想的奴隶。
(这种看法并不是今天才产生的,它是很早以来从一个历史时期传到另一个
历史时期的。)照他们看来,一个有思想的人,就不再作为有个性的人而存
在,变成了流行的思想。这是多么可怜而又可悲的事啊!人只有依靠思想才
能具有自己的个性,才能显示出人的创造性,才能成为为某种事业而奋斗的
真正的战士。人不可以没有理想,人应当成为充满崇高理想的巨大力量。
我们这个州有一位优秀教师,他是我的朋友,名叫伊万?古里耶维奇?特
卡琴科。他是波格丹诺夫斯克中学的校长(你大概还记得,他曾经来过咱们
家几次),在伟大的卫国战争期间,他参加了游击队,在离兹纳缅卡市不远
的黑色森林里和法西斯强盗打仗。不久以前,他向我讲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
故事。联系到你对思想和理想产生怀疑这件事,我也应当把这个故事讲给你
听听。
这是发生在艰苦的战争年代的事,那是 1941 年的晚秋时节。法西斯的宣
传喉舌大喊大叫,说什么红军已经崩溃,莫斯科不久将要陷落。但是,法西
斯强盗们这时已经被有关游击队的最初消息吓得丧魂落魄。在我们这个州,
游击队同样使德国人不得安宁。在离黑色森林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人民的复
仇者烧毁了敌人司令部的汽车和电台,杀死了三个希特勒匪徒。法西斯决定
暂时不采取镇压该村居民的报复措施。他们决定采取另外一种更为狡诈的像
他们的宣传员所说的那种所谓“心理上的震惊”的办法。他们在村子的中心
地方竖起了一个很大的绞刑架。上面钉着一个用德语和乌克兰语两种文字写
的布告牌:“如果在村子里哪怕出现一个游击队员,如果德国士兵因被游击
队员刺伤而流出哪怕一滴血,如果谁要是有一句为游击队的抵抗行为辩解或
支持的话,那么,就将在这个绞刑架上处死最先抓来的 10 个居民。”于是,
把全村的人都赶到这个绞架旁边,向他们解释这道命令。这时,来了一个法
西斯少校,他向农民说:“你们的红军不存在了,苏联不存在了,所有的苏
联国土都要属于德国边防军。”农民们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就在这时,人
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向这个德军少校大声喊道:“不要相信法
西斯强盗,红军还在,苏维埃政权还在,莫斯科永远屹立在那里,我是游击
队的侦察兵。”
法西斯强盗被眼前这位英雄的大无畏精神吓得目瞪口呆,在最初的一瞬
间竟然不知所措。小伙子说完了那些义愤填膺的话,从绒衣的袖口里掏出手
枪对准德军少校开了一枪。等这帮法西斯匪徒清醒过来时,那个少校已经僵
死在地上。小伙子被抓住了,被捆绑起来,被判处了死刑。临刑前,穿绒衣
的这个小伙子和一个游击队员一起被关在一个囚室里,以后这个游击队员得
以从监狱逃跑出去。后来,从这个人的嘴里知道了一些有关这位英雄的情况。
小伙子说:“我不是游击队员。我是一个被希特勒分子俘虏的苏军战士,因
受了伤,被德寇抓去当了俘虏。后来跑了出来。在偶然之中,我跑到了这个
村子,希特勒分子正驱赶农民去听训。当那个德军少校说我们的军队垮了,
说什么莫斯科即将陷落。我看到农民们一张张沮丧的面孔,我的心再也忍耐
不住了。我知道,这样做会导致死亡,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的话将会在
人们的心里点燃起对我们祖国必胜信心的火花。敌人将会把我吊死在那里,
就在那个村庄,在那个绞刑架上。他们还会把所有的农民召集来。死亡对于
我将是最艰巨的考验。不管怎么说,死亡都是可怕的。再过几分钟,我就要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想起来很可怕。我要在人们的面前经受住这个考验。
必胜的信念支持着我。这个信念使我永生。”
他光荣地经受住了考验。在刽子手把绞绳套上他的脖子之前,他大声喊
道:“同胞们,不要向刽子手低头。绞架是无法吊死自由的。我为了祖国而
献身。”
珍视理想的人,必然珍视自己的尊严。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思想“则
是一种不撕裂自己的心就不能从其中挣脱出来的枷锁”。①我相信,你一定会
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我们理想中的伟大真理将和你的心融为一体。你要记
住,人的一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和美好的。你会遇到不少丑恶的、肮脏的事
情。应当善于把这些东西和共产主义的伟大真理加以对照和区别。没有人的
激情的思想性就会变成假义虚情。在我们的社会中,颇有一些“维护正义的
斗士”、“真理的探索者”,他们不反对去“揭露”邪恶,但是他们认为还
是让警察去和这些现象作斗争吧。这些蛊惑者,这些光说不练的人带来许多
危害。问题不在于看到邪恶要大声疾呼,而在于制服这些邪恶。有时候需要
的不是用嘴说,而是无言的行动。伊里亚?伊利夫和叶夫根尼?彼得罗夫说
得非常好,他们说,应当不是为了一尘不染,而是为了打扫干净去斗争。事
实上,在我们周围还有很多必须清扫的东西。我相信,在你的人生道路上,
有时会碰到垃圾,这将不会使你气馁,也不会使你失望,更不会动摇你对善
良的信心。善良必定胜利,但这一胜利的源泉来自人民,来自我们自己。
祝你身体好,朝气蓬勃,祝你愉快。
拥抱你并吻你。
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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