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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沉迷·探求 ——学生时代习诗的回顾
丁芒
我出生在江苏省南通市。这是座比较安谧的文化城市,和上海一江之隔,时代风雨也能迅速传播到这里,古老的传统文化又保持着相对的稳定性。我家境贫寒,却有浓厚的书香余韵。我从小爱读书。那时在民间大量流行的是旧小说,在上高小时,学校鼓励读课外书,每读完一本,要到班主任那儿登记,讲述内容和心得。每学期我总要读一百多万字。把我国著名古典小说基本读完,中外新小说也读过不少。包括茅盾、鲁迅、冰心、叶圣陶等人的作品,以及《爱的教育》、《苦儿努力记》等。但从受影响的程度及自己爱好来说,远不如旧小说。它对我一生的文学爱好,对丰富我的历史知识,甚至对中国传统道德观念、文人气质、文章风格、欣赏习惯等的养成,都起了一定程度的奠基作用。
我和诗的接触应归功于父亲。夏晚乘凉,他酒后微醺,兴致勃勃地讲一些和诗有关的故事,例如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之类。有时还唱郑板桥的“渔樵耕读”道情给我们听,“对对子”是我们乘凉时的游戏,我也因此开始懂得了一些区分声韵以及平仄虚实对仗的格律知识。
日本鬼子打来了,家乡沦陷了,父亲失业,家里更穷了,我靠一个学校的学租资助,才得以寄读于中学。因为觊觎学校为数不多的奖学金,以解决我的书簿费和零用钱,我对每一月功课都下了死劲。其实我的志趣却全在国文上,课外还大量涉猎古今中外的文学著作,当然仍是以中国古典作品为主。通俗的演义小说已不能使我满足了,那些文字更为深奥典雅的笔记、说部,成为我初中时期最心爱的读物,例如《聊斋志异》、《虞初新志》、《花月痕》、《两般秋雨庵随笔》等,此外也常借些新文学和外国文学作品来看,借到什么看什么。现在看来,从高小到初中这几年,正是一个吞噬的阶段,来不及细细咀嚼。在记忆力最强的时候吞噬的东西,是终生不忘的。到高中时代,我开始离开对故事和一些知识的追求,而从文学欣赏的角度去读课外书籍了,也就是说我阅读的范围渐渐扩及抒情文学领域,其中当然是以古典诗词为主。每晚自修课毕,就用一张纸条抄一首唐诗带到寝室,利用熄灯前的一刻钟,倚枕吟哦,沉迷其中,然后带着浓郁的诗情、深邃的意境,潜入梦乡。这成了我的生活习惯。
我喜欢吹萧也有个原因。小时候有位邻居是个落魄文人,穷愁潦倒,萧却吹得极好。我住的房子和他的居室仅隔一层墙壁,常常深夜梦回,就听到凄咽的萧声传来,把我带到杳远的意象境界,使我心中充满灰色的云影,荒寂的飘风,不自禁地流下泪来。学校寝室隔一道围墙,就是天宁寺塔,每当夜深人静,风吹塔铃,那雾一般莹白面寒冷的声音,就像落叶似地洒在我梦里。萧声、铃声和诗情混和在一起,涵孕着激荡着我的心情,逐渐形成了一些意念,觉得需要表达。从此就产生了写诗欲望。
最早写诗是读初中时。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我的第一首七言绝句夹在作文簿里交给国文老师。当作文簿发下来时,竟看见老师将第四句浓圈密点,无疑这是赞赏。我真觉得意外,从此作诗的兴趣更大。从七绝而七律、古风,后来又填起词来,差不多每周作文薄里,都要夹上几首诗词请国文老师评改。生活阅历浅薄,思维能力不强,只是照葫芦画瓢,都是些陈旧词句的新组合,没有什么新意,然而却是我进入创作的源泉之穴,在这以前我还一直处于积累酝酿阶段。
不过也就在稍后,我却又开始写起新诗来。那时。我读过的新诗不多。除二三十年代的以外,解放区和大后方的就看不到。此外就是从课本上读了些英文诗,又从日本的文艺杂志上读了些日本的新诗、和歌、俳句。这就是我当时所能吸收到的新诗营养。旧诗有一定格律,新诗究竟怎么写法我却一点也不懂。究竟为什么写起新诗来,也记不清,大概因为读了郑振铎编的新文学大系,感到新鲜,有尝试、探求的欲望。至于中国诗歌该走什么道路,这类的觉悟大概是没有的。现在的青少年有许许多多优越条件,真应该好好珍重和利用呀!
我写诗的积极性很高,差不多日课一诗,还间或写些古典诗词。有一点值得思索:我是从创作旧体诗词开始写诗的,对旧诗格律比较熟悉,可开始写新诗却未受旧格律的影响,非常自由。这说明我一上来就是把新诗与旧体诗作为两种诗歌形式来对待的。当时最大问题是受旧文学的影响,加之对旧社会的极端厌恶与恐惧,我的思想感情一片灰黯,视界很窄,写来写去是一些空洞的感喟,无病呻吟和一些小草闲花。
在高中毕业前后,我和党的地下工作者有了接触,接受了革命的启蒙教育,有的同志在文学上也很有造诣,给了我不少指导诱导。我除读了政治上的“禁书”外,也读到了许多进步文艺书籍,包括解放区的、苏联的、蒋管区以及外国进步作家的作品,和一些古典现实主义名著,眼光大开,悲观消极思想为之一扫,诗也获得了新生命,从消沉情绪的无聊咀嚼,到涉及国家民族的重大主题,艺术上也从幼稚浅露的直陈,经过捕捉印象、浓缩语言的锻炼,走向了明快流畅的现实主义结实的堤岸。
后来,我就进入解放区参加了革命,我的诗从此也开始了一个崭新的历程。
[作家介绍]
丁芒,当代诗人。一九二五年出生于江苏南通。一九四三年开始发表诗作。一九四六年参加革命,在解放军政治部担任报纸、刊物的编辑。之前丁芒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作协分会理事、江苏美学学会理事、湖畔诗社理事。曾出版诗集《欢乐的阳光》、《怀念》,小说《蓝色的征途》,回忆录《高加索的烽火》。即将出版的诗集有《更流集》、《枫露抄》。丁芒的诗质朴、刚健,富有有韵美和节奏美,是近年来多产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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