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平凡的世界》人物形象分析

赵丽

内容摘要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塑造了众多平凡而感人的人物形象，表现了他的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重点描写了主人公孙少平和孙少安两兄弟在对待苦难时的坚强和不屈从于命运的拼搏精神，以及在爱情上的悲剧。折射出黄土地的苍凉、悲怆、至纯至浓的真情。



关键词：路遥，《平凡的世界》，人物形象



作品凭什么来打动别人的心灵？最主要的是作家对生活，对艺术，对读者要抱真诚的态度，否则，任何花言巧语和艺术翻新都是枉费心机。[1]

                                                      ——路遥

翻开《平凡的世界》，路遥在题记中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可见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也是小说化的家族史。该书全景式地表现了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全书共三部，作者在近十年间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刻画了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从揽工汉到省委书记，这些人物形象鲜活地表现了那一时期人们的思想变化。小说“人物运动的河流”中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表现了一代青年农民奋斗的艰难经历，而人物活动的宏大背景则是改革开放初期整个社会的各种政策和人们的心态。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

一、           充满了爱与善的农民的儿子，在苦难中奋斗与超越，展现了坚韧的人格，是生活与时代的强者！

《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是一个有知识的现代青年，属于奋斗型人物。他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对苦难有着最切肤的体会。但这个农民的儿子从不惧怕苦难，也从不鄙薄自己的出身，而是在双水村狭小、破旧的家里，养成了独立，敢于担责任的男子汉气概。即使求学期间饥饿折磨着他，褴褛的衣裳使他在女生面前不体面，苦涩、凄楚，心中郁积着难言的悲愤，但是他也挺过来了，以清醒的思考，以男子汉的豁达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他在给妹妹的信中说：“我们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又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2]可见年轻的少平并不满足一辈子立于黄土地上，他渴望走出双水村，渴望呼吸城市的文明之风，渴望在更广阔的天地中展示自己，成就一番作为。因而摆脱狭隘的农民意识，追求具有人生价值的精神生活这种意念从未在他的心中停止过。当他回到双水村，一个人独处天老地荒的山沟里时：“一种强烈的愿望就不断从内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做着远行的梦。” [3]为了胸中那股无法言明的激情，他要去城市闯荡人生，自觉地勇敢地挑战困难，所以孙少平提着铺盖卷儿只身来到了黄原。我们看到他在工地上背石头时所承受的牛马般的劳动，不免心惊肉跳：“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三天下来，他的脊背就被压烂了。他无法目睹自己背上的惨状，只感到像带刺的葛针条刷过一般……肉皮被石头磨得像一层透明的纸。” [ 4]就是在这样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之后，他也不是沉沉的睡去，而是在最简陋、条件最恶劣的工棚里，在一堆破被烂褥中挑灯夜读，汲取文化思想的乳汁，对生活进行观察与思考，决不沉溺于世俗的欲望，决不被繁重的劳动冲刷自己的斗志。在随时都会遭受生命危险的煤矿，他在那里依然忘我地投入地下的艰辛工作。种种炼狱般的生活锻造出了他坚韧的意志和刻苦的精神，不但是主动承受苦难，而且勇于反抗苦难和超越苦难，从而使他的人格和操守在苦难的铁砧上得到最坚实的考验，获得自豪与崇高的心理感受。孙少平从一名高中毕业生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其间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无论面对何种挫折，贯穿他的思想主线的都是坚忍不拔，奋斗不息的精神。从学生时代的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到揽工生活的颠沛流离，爱情泯灭的悲痛欲绝，再到因工毁容后的埋头痛苦，少平尝尽生活的艰辛，饱受命运之苦难。正是这样的苦难，给了他富足的精神家园，使他具有了最顽强最震撼的生命力，让读者深刻地体会到在一个平凡的世界里的不平凡的人生。孙少平在小农意识的海洋里挣扎逃出，在对自我思想的不断剖析中挖掘人生价值，体现自我。他的身上透着强烈的现代叛逆意识，对传统的生活方式与乡土观念提出质疑和否定，试图以个人奋斗的形式摆脱土地的束缚，改变自己“农民”的历史地位和传统性质，要求社会承认并领略他自身具有的价值和尊严。可以这样说，从孙少平的身上折射出了中国农村青年的不幸：“出身农门，不甘于农门”，不平衡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分配和不公正性的农村政策禁锢了农村青年的发展。这实质是国家制度的悲哀。但孙少平没有割弃传统文化的滋养，更多地接受了外面的世界，现代意识和文化观念！他充满梦想和冒险地走向现代文明，迈出了时代强者的坚实步伐！

而孙少安是古老的黄土地养育出来的历史之子，又是生活的大变动催生出的时代之子。他是一个很早就在岁月的熬煎中成熟的勤劳而倔强的农村少年，他心地善良，情操高洁，善思考，敢奋斗。十三岁辍学回家务农，与父亲一起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面对“他父亲在他面前抱住头痛哭流涕。他第一次看见刚强的父亲在他面前流泪。他自己也哭了。是的，他将要和学校的大门永远地告别了。他多么不情愿啊！他理解父亲的痛苦——爸爸也不愿意断送他的前程……就这样，他参加了全县升初中的统一考试。在全县几千名考生中，他名列第三被录取了。他的学生生涯随着这张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也就完全终结了！” [5]孙少安知识不多，但不保守，有创新精神，身高体壮，是家庭的一棵大树。农活上他是一个好把式，为了家人的幸福，他默默地承受生活的重负；在政治上，他是队长，为使乡民们能过上好日子，他承受过各种政治运动的冲击。他有才干，成了双水村唯一使能人田福堂发怵的人物，但是他始终处于贫困、饥饿的困境中。生活教会他无需浮华，不要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劳动才是他切实应该做的事情。生活的艰辛没有使他退却，反而造就了他刚强的性格。他有情有义，为了家，为了弟弟妹妹付出了所有。似乎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自私”一下。在他的妻子秀莲提出想分家的念头时，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和熬煎！他在父亲面前痛哭，这一家老老小小就是他的责任啊，他要驾着生活这辆马车奋勇向前！所以，他想办法找出路，除了认真营务好庄稼，他还到原西县城拉过砖，受到启发大胆办起了砖厂，为了乡亲们能在他那儿挣点化肥钱，善良的他扩大了砖厂。历经了磨难和失败的痛苦后，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少平、少安两兄弟相比较，哥哥少安的形象刻画是扎根于农村，在农村找寻出路，并安于农村生活的个人奋斗者。弟弟少平则是以进取和挑战的姿态面对生活，努力摆脱“农民”的身份。两兄弟在不同的人生选择和生活哲学上：他们一个求实，一个幻想；一个重物质，一个重精神；一个封闭，一个开放；一个源自传统，一个指向未来；一个深植农村，一个却被远行的梦所召唤！

二 、内心情感的懦弱与自卑，使爱情走向了失败，演绎了黄土地的悲剧情结。

生活的平凡而个性气质的不平凡，让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深受女性的喜爱。                     

孙少平有过一段辛酸、苦涩、凄楚的初恋，很美，很有诗意。爱情的第二次来临，是孙少平从未想过的，他与以前的同学田晓霞在黄原城里谈起了恋爱。晓霞是省上领导的女儿，在常人看来，少平地位低下，与她是“门不当户不对”，但少平却敢于爱，不因为自己出身平民，就主动放弃，而是通过努力，从思想、知识、精神上向田晓霞靠拢，用自己豁达、朴实、深邃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田晓霞，从而相识、相知、相恋。共同的人生追求，共同的性格特征，共同的兴趣爱好，使他们互相支持，互相激励，凭着他们真挚的爱，抛开了世俗，迈出了他们坚实有力的步伐。虽然田晓霞家庭条件优越，但孙少平并没有把她作为闯世界的资本，而是宁静的、坚强的走自己的路。他们心有灵犀，相互沟通，对人生有共同的感受和理解。他们喜爱文学，有情感共鸣。在第一次游玩麻雀山时，他们一先一后念起《白轮船》中吉尔吉斯人的那首古歌——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6]

    这一首古老的民歌强烈的震撼着这一对青年男女的灵魂，他们吟咏着歌词，噙着满眼的泪水，沉浸在夜空的遐思中。

    田晓霞美丽大方，才华出众，性情倔强，意志坚强，富于进取。他们在爱情生活中，彼此不断地从对方身上汲取新的思想、知识、经验和力量，来充实和提高自身。田晓霞曾在日记中写下自己的感受和体验：“我放纵我的天性，相信爱情能给予人创造的力量。我为我的‘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是溶合在一起——完全溶合在一起的共同斗争！” [7]当晓霞突然来到煤矿，少平看见他“亲爱的人”时，心里是多么的激动和欣喜啊！此时的他们身上充满着充沛的激情，深刻地体验到人生的幸福和未来的美好。每当孙少平想起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他却不能不从自己心灵的湖水中一次次腾升起浪漫的彩虹，企图探寻和连结一个飘渺的世界。” [8]他们的爱情在充满理想的激情中，编织着神秘而浪漫的梦，在他们的爱河里，有激动人心的波翻浪涌，也有恬静的绵绵细语。

     然而现实生活的河床里一块微小而平凡的石头也曾敲打过孙少平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让他回首驻足过。例如，当田晓霞从煤矿回城后，满怀情爱的给少平写了一封信，并在信中向他透露有一位男同事追求她，这封信立刻刺激到了孙少平内心深处的自卑，他没有向好的方面想，而是想到了自己卑微的寒门出身，生存的艰辛苦难，他发狂似的难受，陷入了沉重的精神苦难之中。幸而理智使他将这种念头深埋在心灵深处，独自面对艰难的现实。通过晓霞的来信解释，通过艰苦的挣扎和对生活深邃的理解，他相信了他们坚贞的爱情。但美丽却如昙花一现，就在他们的爱走向成熟的时候，一场洪水夺去了田晓霞年轻而美丽的生命，这对孙少平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作品中这样写道：“孙少平一下把右手的四个指头塞进嘴巴，用牙齿狠狠咬着，脸可怕的抽搐成一种怪模样。洪水扑灭了那几行字，巨浪排山倒海般向他眼前涌来……他疯狂地奔过选煤楼，沿着铁路向东面奔跑。他任凭雨水在头上脸上身上漫流，两条腿一直狂奔不已……孙少平倒伏在泥水中，绝望地呻吟着……”[9]孙少平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失去了精神支柱，痛不欲生，伤心欲绝，但是坚强的他经过理智的思索，重新树立了生活的信心与勇气，一个人来到两年前相约的地方凭吊田晓霞，回忆着他们永恒爱情生活中的一幕幕，回忆晓霞的真纯善良的心和真挚火热的情。在经历了痛苦的爱情后，孙少平再度扬起了生命之帆，踏上了新的旅程。后来，金秀对少平的爱情选择，注定是苦涩的，孙少平对她的回避，再次证明他的爱情懦弱性。金秀对孙少平来说，无疑是田晓霞灵魂的再现，然而，孙少平对这种田晓霞式的爱情总是逃避着、憧憬着、满足着、痛苦着。最后，少平和师傅的妻子惠英结合，一切都很平淡，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刻骨铭心。在这些平平常常的爱情故事里，蕴含着超越爱情自身意义的时代情绪与历史内涵。为我们诠释了黄土地的爱情悲剧。

赵丽

那么少安和润叶呢？孙少安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秉承了太多的传统道德。当可爱、善良的田润叶对他发出爱情信号时，他退缩了。这不是说他的内心没有激情，也不是他不向往浪漫的爱情。在得知润叶的心意后，他也想到了“他要是真的能和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己的一生会多么满足啊！”[10]但是转瞬间，少安的热情消失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青梅竹马的历史并不能消除他与润叶之间的现实距离：田润叶是高中毕业，是城里吃“公粮”的国家教师，又是本村党支书田福堂的女儿和职务呈不断上升趋势的县委书记田福军的侄女；而他只是一个具有高小文化程度的青年农民，他得拼尽全力与厄运搏斗，才能使自己和家人勉强维持在一种最低的生存条件上。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的巨大悬殊，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明显地横在他们面前。所以，虽然孙少安爱田润叶，对润叶给予自己的那一份真挚的情感始终难以忘怀，他也感到自己对爱情的躲避态度是愚蠢而不近人情的，而且为相爱却不能结合的不幸感到悲怆、愤懑，但是他没有沉溺于不现实不切实际的理想中而任意放纵自己的感情。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他忍受着内心的痛苦，非常冷静的平息了感情的骚扰，拒绝了田润叶的呼唤，并迅速抓住了现实提供的机会与另一个农村女子贺秀莲结了婚，积极地在生活中把握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平实的美满，告别了亦真亦幻的爱情。他娶了山西姑娘秀莲以后，生活便代替了爱情，一切平淡了，生活便是真实的生活了。夫妻俩在紧巴的日子里相互安慰和努力，当孙少安破产时，“亲爱的秀莲不仅像他一样承受着破产的痛苦，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安慰他。她给他说宽心话，给他做好吃喝，给他温柔的抚爱和体贴。甚至在他苦闷至极，无端地向她发火的时候，她也心甘情愿当他的出气筒。”[11]“也惟有妻子的怀抱，才使他凄苦的心情得到片刻的温热和宁静，一天的劳累和痛苦之后，他常常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晚上灯一吹，把脸埋进妻子的怀中，接受她的亲切的爱抚和安慰。她的两只结实的乳房常常沾满他的泪水”[12]亲爱的秀莲就是这样使我们可爱的少安跨过了生活中的一道道坎，重新燃起热情，他们相互扶持，紧紧依靠。可最后秀莲却因操劳过度得了肺癌，离少安而去。主人公爱情和生活的悲剧再次迷蒙了我们的双眼……

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一个个饱含着热泪与深情的平凡的人物让我们感动，使我们感受到心灵的震颤和悸动。在平凡的世界里，充满了不平凡的真情；一群平凡而普通的人，演绎着悲壮的人生。虽然总有太多的无奈与遗憾，沉重与叹息，但又是如此的真实感人，如此的有血有肉，有歌有泪。他们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苦难，不懈追求，用他们的倔强与拼搏，演奏着生命的交响乐，在平凡的世界里走出不平凡的人生，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与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