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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20-1-28 14:5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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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风吹哪页读哪页
我幼时好静,最爱过寒暑假,因为有的是时间可以读书呀!
由父亲的书架上抓一本觊觎(jì yú) 已久的小说爬到小阁楼上,打开窗,窗外是一棵苦楝(liàn)树,绿荫撑开来遮了大半个窗户。这一天看的是《爱玛》,虽读得懵懂(měng dǒng),但我喜欢爱玛,她自信又自在,快乐得如此真实。像,像苦楝树上趴着的蝉,日日里“知呀——知呀——”快乐地唱,似乎永远不知疲倦。隔窗不足一米的苦楝树枝干上就停着一只蝉,它真有耐心,比我更有耐心。趴那儿已经半天了,一寸也没挪动,它唱歌也不动,又懒又快乐。我呢?我只剩懒了,也窝椅子上半天了,看会儿《爱玛》,看会儿蝉。苦楝子青绿青绿的,树叶子嫩绿嫩绿的,风一来,苦楝子快乐地晃晃,树叶子快乐地摇摇。我快乐吗?我也不晓得。
暑假爱落雨,明明天光好得不得了,说暗就暗了。老天根本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得就着它的高兴来。有时落雨之前还得憋闷半天,像我弟赌气,肚子憋气憋得一鼓一鼓。憋久了终于撒开来,又是雷又是雨的。
雨天最好看《镜花缘》。天光忽暗,妖风四起,烟尘乱冒,雷声滚地而来,半天里一个闪电,恍惚间天开地陷一般,雨点滚将出来。这会儿正读到两面国,那原本彬彬有礼的青衫文士猛地揭开后脑勺的文士巾露出狰狞(zhēng níng) 的另一面。这一幕,伴着窗外电闪雷鸣的“特效”,足够当恐怖片来看了。还有啊,书里有一味药名唤“雷丸”,“得霹雳而生”,就是在雷雨天后才生出来。哪天雨后我也要上山去寻一回,万一拾得雷丸呢! 可治我弟的肚子痛。
这天的雨歇了,热气便减了,天色也灰了。一日歇了再来一日。薛刚反了唐。孙悟空跟六耳猕猴打得难分难解。司文的瞽(gǔ) 目僧又嗅了一篇臭屁文章,正对着墙壁作呕放屁。基督山伯爵终于找到了宝藏,恩仇也都了结。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正梦见狮子。蜣螂(qiāng láng) 又做了一个食物的球,把它们藏好了……一本看毕又接一本。
如今我读什么呢?苏东坡、张宗子、袁中郎、沈三白、冒辟(bì) 疆……跟老苏共赏一轮月,执一壶老酒对月一酹(lèi),问问他最爱黄州、惠州,还是儋(dān) 州?再翻出他的尺牍(dú),循着他走过的路吃过的菜,走一遭吃一遍。拉了老张又游一遍西湖,要他将如今已失传的兰雪茶重新制了我也尝尝,或者叫不擅酒的他与我饮个三大白。认识沈三白嘛,主要是为着他的芸娘,我也跟芸娘女扮男装一回,棹(zhào) 了小舟去荷花深处窨(xūn)一布包新茶。我不爱冒辟疆,就想看看小宛去后,他是如何痛心疾首,清福折尽。
还读什么?《七侠五义》《虬髯(qiú rán) 客传》《牡丹亭》《红楼梦》……人生在世且侠义,且婉转。
再读《板桥杂记》《子不语》《酉(yǒu) 阳杂俎(zǔ)》《玄怪录》《长物志》《东京梦华录》……古代一切怪异好玩的都拿来翻翻,读得一口茶喷出来,笑得直揉肚子,歇会儿再读。
读读诸子,读读《史记》《汉书》,读朱熹(xī)、王阳明们,微言大义,读史明智。读读鲁迅、周作人、张爱玲、林语堂、老舍们,那一代人有着他们独特的生命气质。
世事万象千人千面,风吹哪页读哪页。
日日读书,习惯了方能修习一些内功,写起文章来才得少一些心虚。我终究还是心虚的,书仍旧读得不够。我的修为大概如段誉初修“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亦不比段誉终究修炼成功,与他的“傻气”倒有些相通。
我又是个闲散之人,专注闲日子,连文章也是闲处着笔,春笋冬菘(sōng),四时清供,老庄苏子,汉字诗文……我几时遇见了“谁”,“谁”便入我闲篇。我写了闲书,有人看也好,无人翻也好,辰光总一日日过。譬如我现在读张宗子,他在地底下肯定也是不会在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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