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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随谈
作者:陈辽
如今随笔风行。南方有个《随笔》,北方有个《文学自由谈》,都是刊登随笔的。许多文学刊物,报纸副刊,也经常刊登随笔。有人说,随笔有随笔的样子,带有论文痕迹的随笔他是看不入眼的。那么,随笔的样子是怎样的呢?又该当怎样写呢?不妨作些随谈。
随笔,英文essay,但在英文中,散文、小品文、随笔、短论,都叫essay。英国人把它们是混同一谈的。据《现代汉语词典》“随笔”条,随笔是一种散文体裁;篇幅短小,表现形式灵活自由,可以抒情、叙事或评论。如此给随笔下定义,大致不差,但也不可一概而论。譬如,鲁迅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本是一篇演讲,整理后发表是一篇有名的学术随笔,长达一万多字,“篇幅”并不“短小”。怎能说随笔一定“篇幅短小”呢。
研究随笔,不必从定义出发,而应该从实际出发。
太远的不说,至少在先秦的《晏子春秋》中就有多则随笔。其中一则流传后世:“景公筑长胇之台。晏子随坐,觞三行,晏子起舞,曰:‘岁已暮矣,而禾不获,忽忽矣若之何?岁已寒兮,而役不罢,胣胣矣如之何?’舞三而涕下沾襟。景公惭焉,为之罢长胇之台。”这则随笔写得很凄惋。岁暮天寒,庄稼在地里不能收获,还要替齐景公服役筑台。晏子为民请命,忧国忧民之心可见。魏晋南北朝时期,《世说新语》里的随笔更多。《过江诸人》、《孔融妙对》、《刘伶嗜酒》、《雪夜访戴》,都是脍炙人口的。及至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文、随笔却大放光采。“罗隐的《馋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鲁迅:《小品文的危机》)但以“随笔”命名著作的,当自洪迈的《容斋随笔》始。这本随笔集,是毛泽东爱读的一部古典名著,宋以前的一部小百科全书。天文地理,医卜星相,典章制度,文物考据,奇闻轶事,豆棚闲话,民情风俗,政治经济,应有尽有。因为是文言文,篇幅多不长,但也有长达1500多字的,如《晁景迂经议》。依题材分,则有学术随笔,书证随笔,奇闻随笔,经济随笔,生活随笔,人物随笔,考证随笔,奇闻随笔,风俗随笔,知识随笔,制度随笔等等。方之于随笔大师蒙田、随笔名家周作人的随笔,也同样是如此,无所不谈,无所不议,种类繁多,并无定式。
可见,随笔并无“样子”。如果随笔有了“样子”,那就不成其为随笔了。如同散文并无“样子”一样,随笔不可能有随笔的样子。
在写法上,随笔也是依题材而异,依作家而异,千姿百态,难以尽述的。洪迈把论文《一定之计》收入他的《容斋随笔》中,足见论文也可以是随笔。留有论文痕迹的随笔,在《容斋随笔》中随处可见。如《野史不可信》、《蓍龟卜筮》、《彭越无罪》、《兵家贵于备预》等。可以说,写随笔无定法。
在我看来,随笔写得好不好,关键在于是否有新思想。新思想是随笔的灵魂。无此,即使旁征博引,嬉皮笑脸,也只是“小摆设”,而非好随笔。有新思想,即使只有数十字,也能传留后世。如明吴从先的《小窗自纪》,几乎每则都有别人不曾道过的新思想。有云:“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身未尽。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区区25个字,却耐人深思。鲁迅说过:“明末的小品虽然比较颓放,却并非全是吟风弄月,其中有不平,有讽刺,有攻击,有破坏。这种作风,也触着了满洲君臣的心病,费去许多助虐的武将的刀锋,帮闲的文臣的笔锋,直到乾隆年间,这才压制下去了。”(《小品文的危机》)在“不平”、“讽刺”、“攻击”、“破坏”中都有新思想在。
若问:新思想从哪里来?一是对生活的新发现;二是对历史的新见解;三是对“痼疾”的新针砭;四是对人物的新议论;五是对知识的新阐释。所以,要写出好的随笔,仍然少不了生活的体验,学养的积累,思想的提炼。至于“带一点幽默和雍容”,“有漂亮和缜密”,那毕竟是写好随笔的第二位。缺少了新思想,不进行“更分明的挣扎和战斗”(鲁迅语),即使写得幽默、雍容、漂亮、缜密,那也只是“小摆设”,而不是好随笔!
愿我们改革开放年代的随笔,多一点新思想,多一点战斗性,在写法上多种多样,“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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