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莫爱《垓下歌》[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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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据《史记》记载，这就是项羽被困垓下，穷途末路之时，长歌当哭，留下的千古传颂的《垓下歌》。这首词，既洋溢着项羽自己的无比豪情，又蕴含着对爱马的满腔深情和对爱姬的侠骨柔情，千百年来，打动过无数读者的心，正如郑板桥诗云：“何似英雄骏马与美人，乌江过者皆流涕。”不过我对这首词，更感兴趣的是其中所透露出来的项羽必然走向灭亡的一些重要信息。

首先看第一句：力拔山兮气盖世。对项羽的“力”，我们是绝不怀疑的，《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项羽“力能扛鼎”， 在百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自起兵以来，“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至于他的“气”，也有两个生动事例为证：一是在他破釜沉舟，一举取得巨鹿之战的胜利后，“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还有一次是在楚汉两军对垒之时，汉有一个善骑射的叫楼烦的人，屡屡将楚军前来挑战的大将射杀，“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嗔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这足以说明项羽自诩为“力拔山兮气盖世”是毫不夸大的。可问题是，仅凭一身绝世武功和满腔盖世豪情，就可以取得天下了吗？项羽在被刘邦拖得精疲力竭、无可奈何的时候，提出愿与刘邦用早已迂腐过时的王公贵族们曾采用的决斗方式来面对面地一决雌雄，免得百万人马纠缠得麻烦，结果刘邦笑着一口谢绝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孙子早就说过：“兵者，诡道也。”可惜项羽因为对兵法“不肯竟学”，连“上兵伐谋”都不知道，却想和老练奸猾的市井无赖刘邦单挑决斗，真是单纯得可笑。老子也说，“善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兵强则不胜”，而项羽屡犯兵家之大忌，欲仅凭“气”“力”来经营天下，不是太荒谬无知了吗！

再看“时不利兮骓不逝”这一句。项羽乌江自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总将自己的失败归于“天”“时”却“不觉寐而不自责”。在败势无可挽回之际，叨念最多的是“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但孟子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孙子在议论决定战争胜负的五个关键时，也将“主孰有道”和“将孰有能”放在首位，这都说明在战争中“人”的因素是起决定作用的。项羽作为一军之“将”，还可以称得上“有能”，但作为四方之“主”，就远远谈不上“有道”了。他的屠戮襄城、坑灭秦卒、火烧阿房等等暴行，早已使人心背离，最终被田父欺骗困于大泽，就是对他的暴虐的最好报答。而他自认为无颜见江东父老，算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没敢回到江东自取其辱，正如王安石《题乌江亭》中所说，“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而刘邦呢？虽然他的“大丈夫当如此也”和项羽的“彼可取而代也”，不过同是对秦始皇的奢华尊贵产生了觊觎之心，但毕竟他的那些自利的措施也还是顺应潮流、合乎民心的，所以百姓对他无不翘首以期盼，“唯恐沛公不为秦王”，将士们也为他父母妻子安全回归欢喜得“皆呼万岁”。而他最终不是在上天支持而是在百姓的拥戴下夺取到天下，也是水到渠成、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至于项羽埋怨他的乌骓马不能向前行进，使他陷入了失败的绝境无法自拔，而大发“骓不逝兮可奈何” 的哀叹，当然更是不值一哂。不过对他的爱马如命我也产生了一些想法。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宝马赠英雄”的美谈，宝马是谁赠的呢？当然是那些一心想独霸天下的野心家们了。比如董卓为了拉拢年轻将领吕布,就毫不吝啬地把“身如火炭、状甚雄伟”的赤兔马送给了他；而曹操为了把关羽揽为己用，又将夺得的赤兔宝马慷慨地赠送给了关羽。可是对于项羽来说，又将他心爱的乌骓马如何处置呢？由于他的身份既是霸主，又是将军，所以他就只是将宝马死死地据为己有而不愿赠送给他最需要倚重的大将，（当然他可能对任何一员大将都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和不信任的）就是在绝望之际，宁可将宝马送给素不相识的乌江亭长，也不愿意送给致死都追随他的忠贞之士以让他们暂得片刻安慰，那么他手下的将领们不愿意为他拼死效劳，纷纷背叛倒戈，也是可要理解的了。高起、王陵说项羽为人“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单从他对乌骓马的处理来看，也会承认这评价是确实是不错的。

还有歌中最后一句“虞兮虞兮奈若何”，读者多从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在其强弩之末竟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这一角度，来不断深入地挖掘项羽内心的悲怆哀伤，却没有发现其实正是由于项羽对女人的太多情而导致了他的灭亡。因为对一个正在死亡线上驰骋拼杀的将领来说，却还在爱情的面前匍伏拜倒，这无疑会惑乱软化他那冷酷刚毅的铁石心肠，给他的抉择和行动造成致命的影响。古人说“女人是禍水”，这当然是男人们为自己推脱罪责的借口，但是说“真爱女人是罪过”，我想还是会得到大家的赞同的。你看刘邦就决不会因为女人的迷惑而丝毫扰乱他的决断。例如一次他正让两个美人给他洗脚按摩的时候，一听郦食其为他送来灭秦良策，即刻把这两个美人给赶到一边去了。再一次就更典型了，项羽以烹食刘邦的父亲太公来作要挟，刘邦却坦然说，我俩曾结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如果当时项羽把刘邦的妻子拉到阵前，刘邦还会说也一番什么惊世之言来，我们的想象力或许不够丰富，不过他的孝顺儿孙刘备的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名言，多少会给我们一些启迪。所以刘邦问列侯诸将们“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时，对诸将的回答的评说是“公知其一，未知其二”，而我要说刘邦是“知其二，未知其三也”。那么何为“其三”呢？就是刘邦心中没有真正的“爱”！没有“爱”，才会只顾自个逃命而将儿子女儿几番推下车来；没有“爱”，才会只在父亲被活活煮熟时还要分得一杯羹；没有“爱”，才会有他对待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们无耻与无情；没有“爱”，才会有他的一统天下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当然也正因为没有“爱”，也不会有项羽在与爱姬的缠绵悱恻的哭别中慷慨赴死的可悲结局了。

项羽的这首《垓下歌》作为一首千古绝唱，其魅惑人心的魔力的确是巨大的，特别对于那些即将或者已经投身到这激荡的社会中的少年英雄们来说，如果还在爱其人及其词，则是对自己的未来和生命极不负责任的表现。对于项羽这样一个失败的“英雄”，当今的英雄豪杰们怎能还不引为鉴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