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的教师，激情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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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勇 来源：华东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与特殊教育学院
近几年来，由于各种机会结识到了几位很有教学激情的“非理性”教师，这让我对教师的教学形象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深深地感受到“非理性”教学品格的魅力。其实，很早以前就有学者专门论述过教师的“非理性”教学品格。早在19世纪，德国教育家第斯多惠在其名著《德国教师教育指南》一书中曾指出：“教学的艺术不在于传授身手，而在于激励、唤醒、鼓舞。而没有兴奋的情绪怎么能激励人，没有主动性怎么能唤醒沉睡的人，没有生气勃勃的精神怎么能鼓舞人。”这段话就是对教师“非理性”教学品格的最好注解。
要使教育活动焕发生命活力，要让教育点燃幼儿的学习热情，教师的“非理性”教学品格，特别是情感投入显然是十分重要的。年近九旬的北大哲学系教授张世英老先生曾概括了三种情理关系：一是“理”在“情”上，“理”独自式地建立起来，压制“情”：二是“理”在“情”外，“理”不论“情”，“情”不属于教育的内容：三是“理”在“情”中，“理”是通过情感沟通建立起来的，“情”统一于“理”。在充溢激情的教育活动中，教师往往能做到“理”在“情”中，有吸引力的课堂肯定要融入教师自身的情感、思想与智慧。
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忽视“非理性”的，或者说不重视教师的情感投入。假如大家看过张元导演拍摄的影片《看上去很美》，一定会对剧中幼儿园教师的形象留下深刻印象。片中的幼儿园教师虽然尽心尽职，但惟独缺少了一种情感的投入与对幼儿生命活力的激扬。
人们经常认为教师必需是严肃认真、严谨睿智、有条理的人，因为教师这一职业要求其必需有较强的理性，这是教育好幼儿的前提。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教师同样也应是一个热情、和蔼、有爱心、充溢激情、活泼开朗的人，这是教师“非理性”的一面。假如我们谈到教师时，完全摒弃“非理性”，使得“非理性”在师生交往中处从属地位，或者被排斥在外的缺失地位，那就会导致教师与幼儿之间良好情感沟通的缺失，使得课堂缺乏生命活力。
在焕发生命活力的师生交往中，教师经常会问自身：“你能否从幼儿的眼睛里读出愿望?你能否用不同的语言方式使幼儿感到被关注?你能否让幼儿觉得你的精神脉搏与他们一起跳动?”那么，“非理性”的教师应该是怎样的教师呢?
“非理性”的教师是情感投入的教师
人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理性因素和非理性因素一起造就了人的认知，每个人的思维方法、认知模式无不带有他特定的理性与非理性的组合与集合效果。人的内心世界是由理性和非理性交相作用构成的多重奏鸣，绝不是用一种笔调去描绘的图画。同样，教师在与幼儿交往时也需要合理、适宜地展现自身的非理性，即在理性调控与指引下适度张扬的非理性。对中小学教师来说如此，对幼儿园教师来说，非理性在师生交往中的参与更为重要，这是由幼儿心理发展的年龄特征所决定的，他们更需要教师以非理性的方式给予关爱与亲抚。
假如我们只强调理性，而忽视非理性会发生怎样的结果?我们可以从斯威夫特的经典童话《格列佛游记》中找到相关答案。格列佛来到一个叫拉普特的飞岛上，它是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岛，被一块巨大的磁石所牵引和驱动。岛上的居民非常理性，但却是理性有余而非理性严重缺乏，他们做事合乎理性规范，但往往造成不切实际的后果。在岛上用餐时，格利佛发现端上来的食物全都被切成各种几何形状。当一个裁缝开始替格列佛量体准备缝制衣服时，裁缝使用了六分仪、象限仪以和别的科学仪器来丈量，然后却带回来一套很不合身的衣服，几何学显然无法提供精确丈量人体的工具。由这则童话我们可以看出，理性是不可能完全取代非理性的。事实上，正是由于理性与非理性的“联姻”而促进了个体的完整发展。因此，在存在主义哲学家的视野中，不论是基尔凯格尔的“宗教的人”，还是尼采的“无神的人”，不论是海德格尔的“本真的人”，还是萨特的“自由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具有非理性的人。因此，缺乏非理性的人是片面的、不完全的人，而“本真的人”则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具体的、实际的、活生生的人。
开学初，我们班里来了一位名叫佳蕾的小女孩。两个星期过去了，她的个性特点也渐渐显现出来：文静，爱干净，很少和其他小朋友说话，他人活动时她就静静地站在一边。这样的小朋友虽然很省心，却不容易接近。
有一次，我抱她坐在我腿上，夸奖她能干，会看书，还会讲故事。她听了，两眼望着我，很乖的样子。我凑到她耳边，轻声地问她：“你知道老师最喜欢哪个小朋友吗?”她摇摇头。我又问她：“你觉得老师喜不喜欢你?”她好半天才小声说不知道。我悄悄告诉她：“老师其实最喜欢你，因为你讲卫生，懂礼貌，还会看书，讲故事。”听到这句话，佳蕾的脸上浮现出绚烂的微笑。
一个学期过去了，佳蕾有了很大变化，她喜欢笑，喜欢和大家一起玩，喜欢告诉老师很多事情，喜欢举手回答问题，她很自豪地告诉过妈妈，老师最喜欢她。的确，每个小朋友都是我最喜欢的，每个小朋友对此都深信不疑。因为曾经有那么一天，他们的老师悄悄地对他们这样说过。
爱幼儿是每个教师发自内心的心声，但有的教师为了坚持为人师表的“职业形象”和“尊严”，不愿放下教师的“架子”。在他们眼中，严肃远比温馨、和谐更为重要，他们宁可与幼儿坚持一定的距离，他们认为假如与幼儿太亲密，“小小朋友会不听你的话”。还有的教师曾经告诉我，他们引以为豪的教育心得，“在小班小朋友刚入园时一定要对他们凶一些，否则以后就不好带了”。教师非理性的缺失，加之理性的过度滥用，往往会造成师生关系的紧张、对峙与抵触。上面这个案例中的教师起初很少告诉幼儿自身非常喜欢他们，但当有一天，她将心里喜欢他们的情感告诉幼儿时，却对幼儿发生了积极的影响。教师从中也明白了“我最喜欢你”这句话所具有的丰富内涵与教育价值。当教师向幼儿真诚地流露出自身的所思所想，表达自身的真情实感，幼儿就会发现：原来教师是一个富有情感的“大朋友”。
“非理性”的教师是“非对象性”的教师
“非对象性”是一种生活的眼光、生活的态度、生活的实践，是一种不带功利目的投入激情与生命的教育实践方式。我们所熟悉的教育目标、教育内容、教育方法、教育战略等均是科学体系范畴下的产物，它们在总体上是有用的，但对于生活世界中的教育却未必始终是有效的。所以，湖南师范大学的刘铁芳老师说：“3～5年的教师靠教育的技术，5～8年的教师靠经验，10年的教师靠艺术，10～15年的教师靠哲学，15～20年的教师靠宗教情怀。”而进入艺术、哲学、宗教情怀境界的教师一定不是受“对象性”控制的教师，而是走向“非对象性”自由王国的教师。
因此，教育有两种世界，一种是充溢“对象性”眼光的、科学的、理性的、逻辑性的成人世界，另一种则是具有童话精神的“非对象性”的幼儿世界，如教师与幼儿一起玩“老鹰抓小鸡”“老狼几点了”等游戏时的忘我投入。虽然教师经历过童年生活，也是从小孩逐渐长大的，也会有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但却可能会遗忘充溢童趣的第二世界。因此，只有当教师拥有了“非对象性”的眼光，他们的教学激情才干被充分点燃，而“对象性”的教师是难以进入幼儿的内心世界的。
“非理性”的教师是幸福的教师
幼儿园教师的工作非常辛苦、劳累，我们在2003年的一项问卷调查中发现，70％以上的一线教师认为自身工作压力大、辛劳、精神负担重，有些教师甚至抱怨，“我已经快精疲力竭了，我感到精力憔悴”。但当问和教师对于这份职业有什么体会时，绝大多教师又说自身感到很快乐、很幸福。这种“矛盾”现象与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诗中描述的情形是颇为一致的，“人，充溢劳绩，然而却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既然是非常辛劳的，但为什么又是诗意、快乐地栖居在大地上呢?我们认为，教师的日常工作是辛苦的、琐碎的，但他们却始终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幼儿园的教育现场，从中获得种种丰富的阅历与幸福体验，因而他们又是快乐的、充溢诗意的幸福收获者。正因此，对于教师来说，“教育不是牺牲而是享受，不是重复而是发明，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生活自身”。在访谈中，我们也多次被教师们的心声所感动：
“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给我带来的最大收获便是快乐。是小朋友们让我坚持一种青春的心态，让我时刻都充溢着微笑，这是我人生中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一次，我非常疲惫，小朋友们看到了，互相小声嘀咕，小声点讲话，别吵到老师。小朋友们那样关心我，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快乐与知足，我再也不把累当成一件事了，非常愉悦地和小朋友们交流起来。”
“有时候小朋友的一句话让老师感到心里暖暖的，如老师在给幼儿削水果时，小朋友说，老师小心点，别伤了手，不然流血了，多疼啊!”
当教师以非理性的方式投入教育活动时，他们会发现自身的整个生命、情感都融入其中，这时的教育就不只是教师的一项职业任务，一种简单的使命，而是他们与幼儿一起建构的教育生活的一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