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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欧也妮•葛朗台》,我会为欧也妮之于夏尔忠贞不渝的爱恋所感动,但细细品味,我会发现这份纯粹的爱仿佛略显单调,远不如葛朗台太太对于夏尔的复杂情感吸引我去一探究竟。身份的复杂性决定情感的复杂性,葛朗台太太既是一名女性也是一名母亲的双重身份也决定着其对夏尔的情感必定是爱、惧、救赎三者的相互交织与相互渗透。
一、女性•葛朗台太太
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注定了女性是无法拒绝对男性天生的向往与爱恋,身为女性的葛朗台太太也不例外。但在她与夏尔类似于岳母与女婿的复杂关系的影响下,她对夏尔的爱也变得复杂起来。刚开始,这种爱是来自一名外省妇女对巴黎青年的向往。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外省这个概念往往带有传统、守旧、落后、小气、阴暗、偏僻等多重意思,而作为外省人人尊敬的老葛朗台则具有了外省人所有的粗鄙陋习。他不仅外貌丑陋,穿衣毫无时尚可言,这与外貌英俊、举手投足散发贵族气质的巴黎时髦青年夏尔有着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他唯利是图,锱铢必较以及冷血无情与夏尔的重情重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葛朗台太太虽然外表其貌不扬,但却保持着在外省最难能可贵的天真善良,她既不了解葛朗台的财富,也不知道财富派什么用场。她满足于起码的温饱,只想寻求感情上的慰藉。而只在意金钱,处处奴役她的老葛朗台是无法给她带来温情的,因此夏尔在得知父亲死后嚎啕大哭,“将死人看得比金钱还重”的行为仿佛是在葛朗台太太饱尝丈夫冷酷无情的心中撒下了一缕阳光,也在她的心中埋下了爱恋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得知女儿爱上了夏尔之后开始生根发芽。
欧也妮在得知叔父的死讯后表现出对夏尔过分的悲伤让葛朗台太太明白了女儿的心事“你已经爱上他了,对吗?这可不好”,而在女儿 “不好?为什么不好,你喜欢他,娜侬也喜欢他,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她”的诘问下,长期生活在苦闷、得不到丈夫的温情的葛朗台太太终于决定“跟着女儿发疯”,刚开始她只是默许欧也妮对夏尔的照顾,之后便自发地对夏尔好,一向唯唯诺诺,畏惧丈夫的葛朗台太太为了夏尔与欧也妮一起准备丰盛的午餐,并表示由她来承担一切后果;在夏尔悲伤痛苦的时候,奉献了她最亲切、最温柔的关心;在收到侄儿送的金顶针后热泪盈眶;在夏尔走后与女儿一同欣赏夏尔留下的“定情信物”梳妆盒。葛朗台太太俨然和欧也妮一样以一个女性的身份爱着夏尔。
然而,葛朗台太太远不能像欧也妮一样“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的爱恋,她承受着来自贞洁观念以及对丈夫的绝对服从的双重煎熬,因此她在享受爱的满足时,更多的是恐惧。
虽然最后欧也妮没有和夏尔结婚,而在葛朗台太太心中夏尔已然是她的女婿了,因此她爱上夏尔的事实让她恐惧。因此,虔诚信仰上帝的葛朗台太太试图用一种苦行僧的生活来赎罪,为此,她穿着朴素,从不为自己要点什么,生活的全部便是在家中做些手工活,每日早晚祈祷,按时上教堂虔诚地礼拜。
葛朗台太太如此畏惧对其他男性的爱主要是与十九世纪已婚妇女的社会地位有关。1804年3月21日,在法国实施了一个多世纪、并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民法产生巨大影响的《法国人的民法典》,后称《拿破仑法典》出台了。从此法国妇女史上最黑暗的日子开始了,因为就是这部法典以全国统一的法律形式,把妇女特别是已婚妇女排斥在公民资格之外,她们的从属地位从此固定下来。对于已婚妇女的地位,民法明确规定了丈夫的绝对权威,213条中规定“妇女应该服从于她的丈夫”。这点在葛朗台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家中,葛朗台太太完全没有财产管理权,“丈夫给的零用钱,每次从不超过六法郎”,老葛朗台对家中的管理事无巨细,葛朗台太太完全没有话语权,只能服从。而法律上的严苛也影响到了社会氛围,已婚妇女们都万分排斥通奸等不贞洁的行为,即使是举止轻浮的代格拉森太太在面对克卢索神甫“勾引夏尔”的指控时脸色大变,何况是贞洁同圣母玛利亚一般的葛朗台太太,在法律和社会氛围的压抑下,怎能不对爱上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的情绪产生恐惧呢?
二、母亲·葛朗台太太
葛朗台太太除了是一名女性外,具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即母亲。这便决定着作为母亲的葛朗台太太对夏尔的情感一方面是以欧也妮为媒介的间接的情感,另一方面是直接的情感。
葛朗台太太最爱的人是她的女儿欧也妮,她的最大幸福就是看着女儿健康长大、婚姻幸福,因此当葛朗台太太知道女儿深深爱上了夏尔并且为了夏尔竟然违抗吝啬的父亲,偷偷将金子交予夏尔后,便不惜忤逆丈夫的权威,努力守护着女儿的幸福,成为了欧也妮与夏尔的爱情的守护者,自然也成为了未变心的夏尔的爱情守护者。这从葛朗台太太在生命垂危之际仍然关心夏尔是否又给欧也妮来信以及在老葛朗台抢夺夏尔留给欧也妮的梳妆盒时的反抗中可见一斑。一向懦弱服从丈夫葛朗台太太面对老葛朗台如饿虎一样的抢夺行为一次次哀求反抗直到晕死过去,完全是为了不让欧也妮与夏尔的爱情象征——梳妆台被丈夫夺取毁掉,她简直是在用生命捍卫欧也妮与夏尔的爱情,而在弥留之际,葛朗台太太仍然心心念念为女儿争取与夏尔的爱情。从欧也妮母亲的身份出发,葛朗台太太对夏尔的情感是根基于对女儿的爱,只有当女儿爱夏尔时,这种情感才能够存在,倘若一定要给这种情感下一个定义,我认为属于亲情的爱,即葛朗台太太将对女儿欧也妮的爱一部分投射到能够给女儿带来幸福的夏尔的身上,这是一种间接的亲情之爱。
葛朗台太太不仅是欧也妮的母亲,也是夏尔的“母亲”,这里的母亲有三重含义:其一,葛朗台太太是夏尔的伯母,在夏尔父母双亡的情况下,她是最算得上夏尔母亲的人;其二,夏尔是葛朗台太太心中的未来女婿,算是葛朗台太太的半个儿子:其三,女性是最容易母爱泛滥的生物,见到年纪与欧也妮相仿并遭遇不幸的夏尔,葛朗台太太自然很容易地便将自己代入夏尔母亲的角色中去,欧也妮也是这样做的。前两种母亲的含义带来的葛朗台太太之于夏尔的情感都是属于亲情的母爱,一种是直接的,伯母对侄子的,一种是间接的,通过欧也妮的。而第三种母亲含义带来的情感与亲情的母爱是完全不同的,它不需要任何血缘关系的参与,它只要在一名女性和一个遭遇不幸的男性之间便可产生,因为它是来自于女人天生的母性对可怜男人的救赎情感。
在还未得知夏尔丧父不幸之前,葛朗台太太没有对夏尔表现出过分的温情,对于欧也妮某些照顾行为还不予支持,但在得知夏尔的不幸后,便痛苦的叹息“可怜的孩子”,并且与欧也妮一同为夏尔准备丰富的午餐。而在于夏尔同欧也妮的爱情,葛朗台太太也是持予救赎态度的。夏尔由于父亲破产而一无所有,从而在老葛郎那丧失了与欧也妮结婚的资格,这也唤起了葛朗台太太的同情,这也强化了葛朗台太太对欧也妮与夏尔爱情的捍卫。
巴尔扎克在小说中这样形容葛朗台太太母女“女人与天使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觉得这句话是对葛朗台太太之于夏尔的救赎情感最精华的概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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