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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用一句话来概括我的语文教学方法论的基本点,那就是:语文教学要贴近生活。
要谋求语文教学效率的提高,老是把思想封闭在四壁合围的教室里,把眼光死盯在篇幅有限的课本上,恐怕很难求得突破性的进展。语文是在生活的广阔天地里频繁运用的重要工具,要教学生掌握好语文工具,我们的思想要向广阔的生活开放,我们的眼光要向广阔的生活审视。我们要想一想:人们在生活中是怎样运用语文工具的?我们要看一看:生活对语文怎样要求又怎样制约?文学创作中,最近出现了一种所谓“寻根文学”。我想借用这个“根”字,说语文教学的改革也得寻找它的“根”,这“根”就是实际生活中语文运用的情况。语文教学工作者如果不去悉心研究人们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的情况,并由此领悟到过去教学因脱离实际而产生的种种弊端,任何改革设想都难免要落空,即使有时仿佛已经开花,这花也终将因无根而很快枯萎。所以我说,语文教学的改革,关键在贴近生活。这是“根”。
“贴近生活”,是怎样的意思呢?说起来也是十分浅显明白的,主要是:
第一,根据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的规律来探求语文教学的规律。
现在大家都相信,语文教学应当是有规律可循的。那么这规律是什么呢?从哪里去寻求呢?作为一种教学活动,它当然要受教和学双方的活动规律、认识规律所支配。这里且不赘述。因为这里要着重探讨的是语文的教学规律,我们的着眼点就不妨落实在“语文”上。我以为,探讨语文教学的规律,首先就要研究在实际生活中人们运用语文工具的规律。换句话说,要懂得怎样“教语文”,似乎就该先懂得在生活中人们怎样“用语文”。
人们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进行听说读写活动,总要受到三个方面的制约:
首先是受生理机制、操作方法、实践频率的制约。听说读写活动是人类特有的实践活动。听需要健全的耳,说需要机敏的口,读需要清明的眼,写需要灵活的手,听说读写又都离不开具有一定发展水平的大脑。耳、口、眼、手、脑,这五个方面的生理机制如有缺损,就会直接影响到听说读写的正常进行。因此,练耳、练口、练眼、练手、练脑,应该是培养听说读写能力在生理机制方面的基础。对于生理机制健全的儿童,为了培养他们听说读写的初步能力,从入学开始,在语文课上就该有意识地进行耳口眼手脑的机能训练。将来待他们要从事某些特殊专业时还得进行专门训练,如电话接线员得专门进行耳听训练,广播员得专门进行口说训练,校对员得专门进行眼视训练,等等。此外,听说读写作为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它们各有自己的“操作”方法。听,要集中注意、排除干扰、捕捉信息、概括要点、辨析语意等等;说,要发准语音、控制语调、理顺语脉、借助语态等等;读,要识记文字、调节眼动、循文明义、控制疾徐等等;写,要明辨结体、书写端正、符合格式、相机标点、删改清晰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操作”方法;这些基本“操作”方法掌握不好,就会直接影响听说读写应有的社会交际功能的正常发挥。还有,任何一种实践能力都必须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才能形成,才能发展。因此,听说读写的能力必须要受实践频率的制约;只有坚持频繁的、不间断的听说读写实践,人们的听说读写能力才能得到发展。在语文课上,企图通过教师的“讲授”使学生获得听说读写的能力,这无异于缘木求鱼,因为它违背了听说读写能力形成和发展的规律。
其次是受思想、知识、智力的制约。人类的听说读写活动,需要一定的生理机制作为基础;但它们决不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活动,而是一种复杂的心智活动。任何语文行为,它都包含着形和质两个方面。文字符号、语音语调、行文格式等等,是形;而借文字符号、语音语调、行文格式等等所表达的思想观点、知识内容、思维成果等等,是质。质不能“外化”为形,就不成其为语文行为;形不能“传递”出质,也不成其为有社会意义的语文行为。因此,思想、知识、智力是听说读写能力提高和发展的极其重要的三个潜在因素。从实践社会交际功能的目标来说,听说读写都要求做到“准、实、巧”,即达意的准确、内容的充实、表现的灵巧;而思想则能使其“准”,知识则能使其“实”,智力则能使其“巧”。从提高语文行为的实际效果来说,听说读写都要求达到“真、善、美”;而思想则能使其“善”,知识则能使其“真”,智力则能使其“美”。我们不可能设想,一个人思想品德低劣、知识视野狭窄、头脑呆板迟钝,而他的语文能力却孤立地超越他人,竟然达到“准、实、巧”,“真、善、美”的境地。因此,一个人听说读写能力的提高和发展,除了有赖于掌握必要的语文知识和语文技能以外,还必须相应地提高思想水平、道德素养,相应地扩展知识的领域和发展机敏的头脑。忽视了后者,把全部力量单纯地倾注在“语文”上,到头来,难免要事与愿违。
此外,还要受目的、对象、场合的制约。人类的听说读写活动,是一种特殊的社会交际活动。一般地说,这些活动都是根据一定的目的、针对一定的对象、在一定的场合之下进行的。目的不同,对象不同,场合不同,听说读写的要求和方式方法往往也就不同。有人说,以往我们的语文教学总是与社会的实际需要相脱节。这“脱节”的表现之一,我以为就是听说读写训练的无目的、无对象和无场合。这“三无”的训练,可以名之为“不定式”的训练。这种“不定式”的训练,由于没有尊重实际生活中听说读写的规律,所以其效果必然有很大的局限。英国应用语言学家S?皮特?科德指出,传统的语言教学法坚决主张“正确性”,注重语法规则的传授;却很少关心“适合性”,也不考虑语言行为对不同社会环境作出反应的方式。而现代语言教学则不同,“它较多地从社会的角度来对待语言,并且重视语言在不同社会环境中的交际功能问题”。(参见《应用语言学导论》)这里所说的“社会环境”就包括着目的、对象、场合等诸种因素。这个观点,对我们设计听说读写的训练内容和训练方法,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以上所说的三个方面的制约关系,可以认为是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进行听说读写的共同规律。而听、说、读、写的本身,它们作为人类吸收和表达的几种不同的行为方式,自身又各有其特殊的规律。应当说,对于这些各不相同的语文行为,前人已经总结了他们的实践经验,我们的教学不能说全是盲目的;但是用现代语言学、现代心理学和现代思维科学来进行深入的研究,从而揭示其内在规律,现在似乎还仅仅是开始。而我们如果不能在这些领域的研究工作中获得突破性的进展,语文教学的科学化就很难实现。
例如关于读和写的规律。“阅读是吸收,写作是倾吐”,人们历来这样说,这话当然是不错的。但这只是从读和写的目的和作用上着眼所作的判断,其实从读和写的心智活动过程来细加分析,情况就决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先说阅读。如果阅读过程仅仅是信息的吸收过程,那么人的大脑也就等于电子计算机中接收信息输入的装置,外界输入什么信息它就容受什么信息;甚至可以说,大脑就像人们日常生活中用到的任何容器,作用就在于盛放各种物件而已。人们的阅读过程,却是经历着一系列紧张而复杂的心智活动的过程,其间,信息的输入和信息的处理是几乎同步地进行着的。换句话说,从阅读中的心智活动过程来说,吸收和倾吐是相互联系、交互为用的;在阅读中,为了更好的吸收,同时就必须有一定的量和一定的质的倾吐;而这一定量和质的倾吐,正是有效的吸收的必要前提。这正像人们的饮食。人们食用任何有益的食物,目的和作用都在于吸收;但为了有效的吸收,人们同时必须有所倾吐,吐出唾液、胃液、胆汁等等各种消化液,把摄进的食物细细地加以消化,经过这样一个加工、处理过程,食物中的营养料才可能被人们真正吸收。阅读和饮食,在这一点上道理是相通的。
要倾吐,当然需要有蓄积。有一定量和一定质的蓄积,才可能有一定量和一定质的倾吐。而在事实上,蓄积的量和质决定着倾吐的量和质;倾吐的量和质又直接影响着吸收的量和质,这是可以用大量阅读经验来加以证实的一条规律。为什么读同一篇文章或同一部书,认字率尽管相差无几,可是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和学有专长的学者读后所得却往往有“天壤之别”?原因就在这不同层次的人们在阅读过程中倾吐的量和质大不相同。为什么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读同一篇文章或同一部书,理解程度也会有变化?原因就在这个人随着阅历的增长,蓄积丰富了,读的时候倾吐的量和质有了变化,于是吸收也大异于前了。深谙读书之道的人,大都重视所谓语感的培养。叶圣陶说:“要求语感的锐敏,不能单从语言文字上去揣摩,而要把生活经验联系到语言文字上去。”这个“把生活经验联系到语言文字上去”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不断倾吐自己的蓄积,也就是吸收和倾吐交互为用的结果。
阅读过程中吐和纳的辩证法,是我们需要深入研究的一条阅读规律。只有明白了这条规律,才能懂得阅读教学中增加信息量的必要,才能懂得广泛开拓阅读领域的必要,才能懂得培养学生知识迁移能力的必要,也才能真正让学生锻炼出阅读技巧来。
写作也同样如此,写作决不纯粹是倾吐,它的倾吐是要以吸收和蓄积为基础的,没有必要的吸收和蓄积,也就不可能有充畅的倾吐。在1983年,我曾写过一篇短文,提出“要重视作文的全程训练”。(参见《中学语文教学》1983年第10期)我的意思是:一个人要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来,首先必须在认识和经验上有必要的、足够的准备,这就是所谓写作前的蕴蓄。没有这种蕴蓄,或者虽有某些蕴蓄而还不足以构成文章充实的内容,就根本谈不到提笔写文章。而过去我们的作文教学,在“认识和经验”这件事上,着力很不够,总是抓了“流”而忘了“源”,作文课常常是“临渴而掘井”。学生因此叫苦不迭。我主张的“全程训练”,就包括了提笔写作之前的吸收和蓄积的训练。
总之,只要我们用现代语言学、现代心理学和现代思维科学的研究成果,密切联系实际生活,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就不难逐步摸清听、说、读、写本身特有的规律。而这,正是我们切实把握语文教学规律的基础。
第二,根据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的众多场合来开拓语文教学的空间领域。
要摆脱语文教学“封闭式”的桎梏,还必须把眼光投向实际生活中运用语文工具的众多场合。语文是个“公器”(叶圣陶语),它具有广泛的社会性,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里被广泛地运用着。不要认为学生只是在语文课上才学语文、用语文。恰恰相反,学生学语文、用语文的大量机会,倒不是在语文课内,而是在语文课外。语文课上,只是让学生懂得怎样学语文、怎样用语文的某些法则、原理,主要作用在于“知”(当然语文课上也有把“知”转化为“能”的练习);真正要让这种“知”转化为“能”,就得靠学生在语文课外运用这些法则、原理于实践。而在事实上,学生在课外的这种实践机会是很多、很广泛的。我们的语文教学要形成一种开放式的格局,就要努力“贴近生活”,把施教的视角延伸到课外的广阔天地里去。
学生的实际生活大致可以概括为四个方面:一是各科学习生活。中学生学习的许多主要课程,都有各自的教科书,这些教科书就是他们需要研读的文字材料;各门课程都要完成一些作业题,无论是运算题还是问答题,都是他们运用语言文字或其他符号进行解答的书面表达训练或口头表达训练。因此,各科学习中都包含着学语文、用语文的因素。二是学校课余生活。中学生的课余生活包括团队的活动、文娱体育活动以及科技小组活动等等,开展这些活动有时需要写文字材料,有时需要翻阅大量资料,有时需要作口头的报告或讨论,其中也包含着大量的学语文、用语文的因素。三是校外组织生活。中学生还经常有组织地到校外开展一些活动,如调查、参观、游览、扫祭等等。在这些活动中也往往包含着学语文、用语文的因素。四是家庭日常生活。中学生作为家庭的一个成员,也经常有运用语文工具的机会,例如与亲友通信,给他人辅导,为邻里代笔等等。如果这样“全方位”地把学生各方面的生活都有机的联系起来,有意识地以语文课堂教学为轴心向学生生活的各个领域扩展,就将使语文教学形成这样一个“辐射型”的整体网络结构:
形成这样的整体网络结构,当然不是意味着语文教师的工作“无限膨胀”,不是意味着语文教师要对学生课内外一切语文实践活动都实行“承包”,它只是要求语文教师更加自觉地去培养学生良好的听说读写习惯,使他们不仅在语文课上而且在生活的一切领域都能严格地按照运用语文工具的规范化要求办事,利用各种机会来提高自己的语文实践能力。吕叔湘同志说:“语文课跟别的课有点不同,学生随时随地都有学语文的机会,逛马路,马路旁边的广告牌,买东西,附带的说明书,到处都可以学习语文。”我们所谓“开拓语文教学的空间领域”,其用意就在于引导学生懂得“到处都可以学习语文”的道理。另一方面,语文实践能力的提高又是同生活的不断充实、知识的不断积累有关,语文教学同其他生活领域建立起横向联系,就使学生的听说读写,在内容上不断获得“源头活水”,而不致流于空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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