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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便知道,朱自清先生是散文与诗歌的圣手,是现代著名的诗人和散文家,他的《荷塘月色》、《背影》等名篇更是耳熟能详。先生的散文素朴缜密、清隽沉郁,以语言洗炼、文笔清丽著称,极富真情实感。 中国现代散文的发展,以五四时期的成就为最高,影响最大,而朱自清先生又是在这一时期成就最高者之一,他的名字永远和中国现代散文的历史写在一起。
不久前,读了朱自清先生的《经典讲义》一书,对他有了一番更深刻的认识。这本《经典讲义》汇集了先生较早出版的两本小书《经典常谈》、《诗言志辨》,另又加上了《古诗十九首释》、《诗多义举例》等经典导读方面的几篇精品。这一系列指导阅读经典的文章,深入浅出,将两千年版本传承梳理得脉络清晰,将深奥难解或者含蓄隐晦的文本内涵用现代语言表述明白,将学术研究的最新成果融入书中,让我体验到了了大学者著小文写小书所带来的强大而持久的生命力,他在古典文学领域广泛涉猎、治学严谨的学者风范更是让人由衷赞叹、肃然起敬。
在这本书的《经典常谈》部分,他把古典著作按照其在后世文化传播中的重要性把十三种经典著作来了个排列,一个个以散文的笔触论下去,揉合了各种文献中的故事,通俗易懂。愈是经典的东西愈是难谈,没有高深的文化修养不好谈出新意,可是这些经典在他的笔下却一下子接了地气,比如《周易》中的第一段:
在人家门头上,在小孩的帽饰上,我们常见到八卦那种东西。八卦是圣物,放在门头上,放在帽饰里,是可以辟邪的。辟邪还只是它的小神通,它的大神通在能够因往知来,预言吉凶。算命的、看相的、卜课的,都用得着它。他们普通只用五行生克的道理就够了,但要详细推算,就得用阴阳和八卦的道理。八卦及阴阳五行和我们非常熟习,这些道理直到现在还是我们大部分人的信仰,我们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不知不觉之中教这些道理支配着。行人不至,谋事未成,财运欠通,婚姻待决,子息不旺,乃至种种疾病疑难,许多人都会去求签问卜,算命看相,可见影响之大。讲五行的经典,现在有《尚书·洪范》,讲八卦的便是《周易》。
开篇便用散文的笔触,把晦涩难懂的《周易》生动地展示给了我们,让这些国学经典瞬间深入到每个人的心底。钱伯城先生对朱自清在国学经典教育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曾经说过一段见解深刻的话,很值得我们每个教育工作者思考,摘录如下:
我们知道,经典训练并不就是恢复读经教育。恢复读经教育是开倒车,这是“五四”运动早已解决了的问题。但一股脑儿反对读经,走极端,弃之如敝率,造成文化的断层,这是民族虚无主义的表现。这却是“五四”运动未曾解决好的问题。经典训练就是针对这一问题提出来的。朱自清说:“读经的废止并不就是经典训练的废止”;“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经典训练应该是一个必要的项目。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他特别指出:“做一个有相当教育的国民,至少对于本国的经典,也有接触的义务。”他所说的“有相当教育的国民”,是指具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国民,所说的‘接触的义务”,是指国民接受经典训练的义务。他把经典训练提到国民义务的高度,就是确定它在国民教育中的地位。也就是生活,做一个有相当教育的中国人,有义务通晓本国传统有关经典的基本知识。
朱自清通过本书提出经典训练这个问题的时候,离开“五四”运动还只有二十年多一点的时间,他已看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现在,离开“五四”运动八十年了,中间经过了 “文化大革命”,所有传统经典被一扫而空,已不仅仅是有无经典训练问题了;影响所及,虽有80至90年代的“国学热”,但浮在表面者多,赶时髦者多,而注意基础训练者少。
这两小段话,讲出了《经典讲义》这本书的目的和意义之所在,也使我更深刻全面地体会到这位“有良心的教育家”的大家风范。
沿着这本书的脉络,我渐渐走进了先生“按部就班,脚踏实地”的经典教育观的世界。朱先生北京大学毕业后,即在江浙许多中学担任语文教师多年,后又受聘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讲“大学国文”和其他文学课程长达二十年之久。教学实践时间长,经验丰富。在此期间,他曾多次参加当时教育部组织的语文教学课本编写与大一国文选目工作,直到逝世前,还与吕淑湘、叶圣陶合编《开明高级国文读本》与《开明文言读本》。朱先生对当时全国语文(国文)教学情况,可谓了如指掌,知之甚深。与此同时,朱先生还根据语文和国文教学情况,深入研究,及时写出40余篇论文,对语文和国文教育问题,从远景规划到具体措施,从教材选目到教学活动,乃至课外阅读指导等等,无不论之详尽,评之有理,适合语文教学特点,为提高语文和国文教学质量和水平,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叶圣陶先生朱自清先生逝世不久曾写过《悼念朱自清先生》一文。文章说:
他兼有中学及大学的教学经验,根据他的经验制定语文教学的方案,自然不会好高骛远,闭门造车而不合于辙。他兼有新旧文学的修养,凭籍他的修养讨论语文教学的内容跟方法,自然能够深知甘苦,不会畸轻畸重,偏于一端而不切实际。除了文学造诣之外,他又富于研究的精神,因而解析语文教学的问题,更能够深中肯綮,剖析入微,不至于流于空疏,类似戏论。除了本国语文的修养之外,他又有外国文学的精深的造诣,因而对于语文教学的研究,更能够多有比较,相互贯通,不至于抱残守阙,拘墟短见。朱先生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就语文教学方面说,他真是个全才。
在这里,叶先生明确指出朱先生在语文教育方面所以成为“全才”,取得卓越成就,其根本原因,在于朱先生具备四个方面的条件:一是“中学及大学的教学经验”;二是“新旧文学的修养”;三是“富于研究的精神”;四是“外国文学的精深的造诣”。老友相知甚深,分析极为精辟。从朱自清先生的著作中,我深刻地感受到,朱先生为人、治学、教学方面都极其认真。在文学方面,无论中外,无论是古是今,是创作还是理论,他都有着深厚的坚实的基础,广博高深的修养,且勤奋钻研,长期坚持教学实践,对教与学两方面情况深为了解。因此,他对语文教育方面诸多问题的提出与解决,无不出于深思远虑,有的放矢;也因此,朱先生作为语文教育工作者,他的教学才能乃至成就才会卓著而出众,他的语文教学经验才具有广泛的普遍性和实际的指导意义。
在上世纪20年代,朱先生就设计了语文 “五步教学法”:(1)课前学生预习;(2)课上学生报告预习结果;(3)令学生分述各段大意及全篇大意;(4)师生共同研究篇中的情思与文笔;(5)一篇教完,行口问或笔试。教师的必要的讲解,贯串在课堂上的几个环节之中,或详或略,相机处理。到40年代,他把这一模式简化为三步,即预习、讨论、复习。在“讨论”这个环节中,他认为教师的工作大致有三个方面:一是帮助学生解决已经发现却不能自行解决的问题;二是提供学生所没有注意到的重要问题,引起讨论;三是提出可资比较的材料,引起讨论的兴趣,推动讨论的深入。而在所有这些环节中,既给予学生以充分的训练,又始终穿插着教师示范性的启发讲解,形成了师生共同研究、玩味语言文字的氛围。先生的这些教育理念教学方法,即使在探究式学习、研究性学习、翻转课堂等等教学模式百花齐放的今天,也可作为示范和楷模,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研究。
在《什么是真正的教育——50位大师论教育》一书中,收录了他《教育的信仰》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他说:“教育者须对于教育有信仰心,如宗教徒对于他的上帝一样;教育者须有健全的人格,尤须有深广的爱;教育者须能牺牲自己,任劳任怨。” 先生不仅做教育如此,做学问更是如此。语文的知识容易随时代变化,更容易随时代消失,那些过去的经典文本如果没有经过仔细耐心而又准确的语文分析,很多内容会令人真的不求甚解,甚至是不得其解。研读朱自清先生的经典讲义,让我真正体会到了经典的力量,还有先生那温暖我们人生的力量。经典的力量,在于“化育人心”,“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经典,是我辈中人应读之书。传承经典,传递这种温暖,更是我辈中人应为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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