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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明冯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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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8 12:06: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目录


 
内容简介

  《情史》,全称《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全书二十四卷共八百八十二条。如果把一条二目的二十则算上,则超过了九百条。主要是选自历代笔记、小说、史籍以及其它文学作品中的有关男女之情的事录,经过加工编纂而成。若干已散佚的作品和故事,赖之而得保存。部分内容则系编者辑录传闻。书中不少篇章,成为后来小说和戏曲的题材。书中故事,上起周室,下至明季,汇集了两千年封建社会中形形色色的男女之情,其中有封建统治者的荒淫无耻生活,有封建道德束缚下牺牲者的悲惨遭遇;有很大一部分是写正式婚姻之外的非正常的男女关系,它是封建婚姻制度下男女之情畸形发展的实录;也有不少一部分是写青年男女的忠贞爱情;还有一些写的是神鬼妖物与人的关系,看去虽不免荒诞不经,但大都符合不同时代的世情。总之,可以从中看出整个封建社会不同年代男女之间的各种情态,了解一部分封建社会的现实。当然其中也包含有不少消极因素,如有些内容称场了封建伦理道德,有些内容不免稍涉淫秽,其神鬼妖物内容虽然反映的是世态世情,但也难免产生消极的影响,而有些内容过简,缺乏故事情节的篇目,则使人产生滥芋充数之感。本书的出版,目的是为小说研究者提供参考资料,所以依明刊本全部收入,不作删节,以便研究者一窥全豹。

 



说明       ……………………………………………………………01
情史序     ……………………………………………………………02
序         ……………………………………………………………03
卷一      情贞类 ……………………………………………………04
卷二      情缘类 ……………………………………………………05
卷三      情私类 ……………………………………………………06
卷四      情侠类 ……………………………………………………07
卷五      情豪类 ……………………………………………………08
卷六      情爱类 ……………………………………………………09
卷七      情痴类 ……………………………………………………10
卷八      情感类 ……………………………………………………11
卷九      情幻类 ……………………………………………………12
卷十      情灵类 ……………………………………………………13
卷十一    情化类 ……………………………………………………14
卷十二    情媒类 ……………………………………………………15
卷十三    情憾类 ……………………………………………………16
卷十四    情仇类 ……………………………………………………17
卷十五    情芽类 ……………………………………………………18
卷十六    情报类 ……………………………………………………19
卷十七    情秽类 ……………………………………………………20
卷十八    情累类 ……………………………………………………21
卷十九    情疑类 ……………………………………………………22
卷 二十   情鬼类 ……………………………………………………23
卷二十一  情妖类 ……………………………………………………24
卷二十二 情外类 ……………………………………………………25
卷二十三 情通类 ……………………………………………………26
卷二十四 情迹类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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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6: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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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情史》,全称《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全书二十四卷共八百八十二条。如果把一条二目的二十则算上,则超过了九百条。主要是选自历代笔记、小说、史籍以及其它文学作品中的有关男女之情的事录,经过加工编纂而成。若干已散佚的作品和故事,赖之而得保存。部分内容则系编者辑录传闻。书中不少篇章,成为后来小说和戏曲的题材。
  《情史》一书,一向认为是冯梦龙编述,即认为詹詹外史是冯梦龙的又一别号。此说,已约定俗成。但,詹詹外史究竟是不是冯梦龙之又一别号?《情史》是否冯梦龙所编述?事尚可疑。故,此排印本仍依明版、清版原书题署:詹詹外史评辑。
  《情史》一书,作为小说史的一份资料,是有重要参考价值的。书中故事,上起周室,下至明季,汇集了两千年封建社会中形形色色的男女之情,其中有封建统治者的荒淫无耻生活,有封建道德束缚下牺牲者的悲惨遭遇;有很大一部分是写正式婚姻之外的非正常的男女关系,它是封建婚姻制度下男女之情畸形发展的实录;也有不少一部分是写青年男女的忠贞爱情;还有一些写的是神鬼妖物与人的关系,看去虽不免荒诞不经,但大都符合不同时代的世情。总之,可以从中看出整个封建社会不同年代男女之间的各种情态,了解一部分封建社会的现实。当然其中也包含有不少消极因素,如有些内容称场了封建伦理道德,有些内容不免稍涉淫秽,其神鬼妖物内容虽然反映的是世态世情,但也难免产生消极的影响,而有些内容过简,缺乏故事情节的篇目,则使人产生滥芋充数之感。本书的出版,目的是为小说研究者提供参考资料,所以依明刊本全部收入,不作删节,以便研究者一窥全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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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7: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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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序


 

  情史,余志也。余少负情痴,遇朋侪必倾赤相与,吉凶同患。闻人有奇穷奇枉,虽不相识,求为之地,或力所不及,则嗟叹累日,中夜展转不寐。见一有情人,辄欲下拜。或无情者,志言相忤,必委曲以情导之,万万不从乃已。尝戏言,我死后不能忘情世人,必当作佛度世,其佛号当云“多情欢喜如来”。有人称赞名号,信心奉持,即有无数喜神前后拥护,虽遇仇敌冤家,悉变欢喜,无有嗔恶妒嫉种种恶念。又尝欲择取古今情事之美者,各著小传,使人知情之可久,于是乎无情化有,私情化公,庶乡国天下,蔼然以情相与,于浇俗冀有更焉。而落魄奔走,砚田尽芜,乃为詹詹外史氏所先,亦快事也。是编分类著断,恢诡非常,虽事专男女,未尽雅驯,而曲终之奏,要归于正。善读者可以广情,不善读者亦不至于导欲。余因为序而作情偈以付之。偈曰:
  “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四大皆幻设,性情不虚假。有情疏者亲,无情亲者疏,无情与有情,相去不可量。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子有情于父,臣有情于君,推之种种相,俱作如是观。万物如散钱,一情为线索,散钱就索穿,天涯成眷属。若有赋害等,则自伤其情。如睹春花发,齐生欢喜意。盗贼必不作,奸宄必不起。佛亦何慈悲,圣亦何仁义。倒却情种子,天地亦混沌。无奈我情多,无奈人情少。愿得有情人,一齐来演法。”
  吴人龙子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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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7: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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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经皆以情教也。《易》尊夫妇,《诗》有《关雎》,《书》序嫔虞之文,《礼》谨聘、奔之别,《春秋》于姬、姜之际详然言之。岂以情始于男女,凡民之所必开者,圣人亦因而导之,俾勿作于凉,于是流注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间而汪然有余乎!异端之学,欲人鳏旷以求清净,其究不至无君父不止。情之功效亦可知已。是编也,始乎“贞”,令人慕义;继平“缘”,令人知命;“私”“爱”以畅其悦;“仇”“憾”以伸其气;“豪”“侠”以大其胸;“灵”“感”以神其事;“痴”“幻”以开其悟;“秽”“累”以窒其淫;“通”“化”以达其类;“芽”非以诬圣贤,而“疑”亦不敢以诬鬼神。辟诸《诗》云兴、观、群、怨、多识。种种俱足,或亦有情者之朗鉴,而无情者之磁石乎!耳目不广,识见未超,姑就睹记凭臆成书,甚愧雅裁,仅当谐史。后有作者,吾为裨谌,因题曰《类略》,以俟博雅者择焉。
  江南詹詹外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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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8: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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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情贞类


 

  ☆范希周
  建炎庚戌岁,建州贼范汝为因饥荒,啸聚至十余万。次年春,有关西人吕忠翊,受福州税官。方之任,道过建州,有女十七八岁,为贼徒所掠。汝为有族子名希周,本士人,年二十五六,犹未娶。吕监女为希周所得。希周知为宦家女,又有色,性复柔和,遂卜曰,合族告祖备礼,册为正室。是冬,朝廷命韩郡王统大军讨捕。吕氏谓希周曰:“妾闻贞女不事二夫,君既告祖成婚,则君家之妇也。孤城危逼,其势必破。君乃贼之亲党,其能免乎!妾不忍见君之死。”引刀将自刎,希周急止之曰:“我陷贼中,原非本心,无以自明,死有余责。汝衣冠儿女,掳劫在此,大为不幸。大将军将士皆北人,汝既属同方,或言语相合,骨肉宛转相遇,又是再生。”吕氏曰:“果然,妾亦终身无再嫁理。但恐为军将所掳,誓不再辱,惟一死耳!”希周曰:“吾万一漏网,亦终身不娶,以答汝今日之心。”先是,吕监与韩郡王有旧。韩过福州,辟吕监为提辖官,同到建州。十余日城破,希周不知所之。吕氏见兵势甚盛,急就荒屋白缢。吕监巡警之次,适见之,使人解下,乃其女也。良久方甦,具言所以。父子相见,且悲且喜。事定,吕监随韩帅归临安,将改嫁女。女不欲,父骂曰:“汝恋贼耶?”吕氏曰:“彼虽名贼,实君子也。但为宗人所逼,不得已而从之。在贼中,常与人作方便,若有天理,其人必不死。儿今且奉道在家,亦足娱事二亲,何必嫁也。”
  绍兴壬戌岁,吕监为封州将领。一日,广州使臣贺承信,以公牒到将领司,吕监延于厅上。既去,吕氏谓吕监曰:“适来者何人?”吕监曰:“广州使臣。”吕氏曰:“言语走趋,宛类建州范氏子。”监笑曰:“勿妄言,彼自姓贺,与汝范家子毫无相惹。”吕氏嘿然而止。
  后半载,贺承信以职事复至吕监厅事,吕监时或延以酒食。吕氏屡窥之,知实希周也。乃婉诉其父,因饮酒款熟间,问乡贯出身。贺羞愧曰:“某建州人,实姓范,宗人范汝为者叛逆,某陷在贼中。既大军来讨,城陷,举黄旗招安。某恐以贼之宗族,一并诛夷,遂改姓贺,出就招安。后拨在岳承宣军下。收杨么时,某以南人便水,常在前锋,每战某尤尽力,主将知之,贼平后,遂特与某解繇。初任和州指使,第二任授合州监,以缺远,逐只受此广州指使。”吕监又问曰:“令孺人何姓,初娶再娶乎?”范泣曰:“在贼中时,掳得一官员女为妻。是冬城破,夫妻各分散走逃,且约苟全性命,彼此勿娶嫁。某后来又在信州寻得老母。现今不曾娶,只有母子二人爨妾一人而已。”语讫,悲泣失声。吕监感其恩义,亦为泣下。引入中堂见其女,留住数日,事毕,令随希周归广州。
  后一年,吕监解满,迂道之广州。待希周任满,同赴临安。吕得淮上州钤,范得淮上监税官。
  范子作贼,吕氏从贼,皆非正也。贪生畏逼,违心苟就,其实俱有不得已者焉。既而鳏旷相守,天亦怜其贞而终成就之,奇哉!
  ☆盛道
  赵援姜,资中盛道妻。建安五年,道坐罪,夫妻闭狱。子翔,方五岁。姜谓道曰:“官有常刑,君不得免矣!妾在,何益君门户。君可同翔亡命,妾代君死,可得继君宗庙。”道依违数日,姜苦劝之,遂解脱,给衣粮使去。姜代为应对,度道走远,乃告。吏杀之。后遇赦,父子得还。道虽仕宦,终不再娶。
  羊角死生之义,不谓见于闺阃。
  ☆祝琼
  德兴祝琼妻程氏,生二子,曰萃,曰英,母子悉被姚寇虏去。琼不爱重赀,遣人赎之。寇不满意,第许赎其长儿萃,而犹执程氏与幼儿。程氏泣谓赎者曰:“吾终不辱吾夫”。至盘田坐麦畦中,指寇大骂。寇怒而毙之。越三日,有族人过其地,见小儿走入麦畦中,就而视之,见程氏尸在。死且三日,又值大暑,面色如生。而儿三日无乳不死。族人归报琼,琼疾趋收其尸,抱其子归。琼亦终身不再娶。
  ☆天台郭氏
  郭氏天台人,嫁为某卒妻,殊有姿色。千夫长李某心慕焉。会卒远戍,李日至卒家,百计调之,郭氏毅然不可犯。夫归,具以白之。一日,李过卒家,卒忆前事,怒形于色,亟持刃出,而李已脱走,诉于县。案议持刃杀本部官,罪当死。置之狱中,郭氏躬往餽食。闭户业绩纺,以资衣食。久之,有叶押狱者,尤有意于郭氏。乃顾视其卒,日饮食之,情若手足。卒感激入骨髓。忽传有五府官来,盖斩决罪囚者。叶报卒知,卒谓郭氏曰:“我死有日,此叶押狱未有妻,汝可嫁之。”郭氏日:“汝以我色致死,我又能再适以求生乎!”既归,持二幼儿痛泣而言曰:“汝父行且死,汝母死亦在旦夕,我儿无所倚,终必死于饥寒,今将卖汝以活性命。汝归他人家,非若父母膝前,仍自娇痴为也。”其子女颇聪慧,解母语意,抱母而号,引裾不肯释手。遂携二儿出,召人与之。行路亦为之堕泪。富室有怜之者,纳其子女,赠钱三十缗。郭氏以二之一具酒馔,携至狱门,愿与夫一再见,叶听入。哽咽不能语,既而曰:“君扰叶押狱多矣,可用此少答之。又有钱若干,可收取自给。我去一富家执作,恐旬日不及见君也。”饮泣而别。走至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是水极险恶,竟不为冲击倒仆。人有见者,报之县。往验得实,皆惊异失色,为具棺敛葬之,表其墓曰“贞烈”。宣抚使廉得其事,原卒之情,释之。富家遂还其子女,卒亦终身誓不再娶。
  始以色采动人,累夫于死。卒能以节动人,脱夫子死。世之娶妇,每求美而不求贤,其自为亦拙矣。
  长安大昌里人,有仇家欲报之而无道。劫其妻父,使要其女。父呼其女而告之。女计念:不听,则杀父,不孝;听之,则杀夫,不义。欲以身当之,应曰:“诺,夜在楼上,新沐头,东首卧,则是矣。妾请开户俟。”仇家至,断头持去,视之,乃其妻头也。仇家痛焉,遂释,不杀其夫。此女不忍其夫,宁自忍也。郑雍姬之见偏矣哉。
  ☆罗敷
  邯郸秦氏女,名罗敷,嫁邑人王仁。仁为赵王家令。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敷善弹筝,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其一解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其二解云: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素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其三解云: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晳,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干人,皆言夫婿殊。”
  一解,极慕己容色之美。末解,画出一个风流佳婿。夫妇相爱之情,隐然言外。赵王闻之,亦不觉惭矣。
  ☆李妙惠
  李妙惠,扬州女,嫁与同里举人卢某为妻。卢以下第发愤,与其友下帷西山寺中,禁绝人事,久无家音。
  成化二十年,有与同名者死京城,乡人误传卢死,父母信之。居无何,岁大饥,维扬以北,家不自给。父母怜李寡贫,欲夺其志,强之不可。临川盐商谢能博子启,闻其美且贤也,致币请婚。李自缢者再,公姑患之。时李之父在外郡,训乡学。李母偕邻妪劝谕殷勤,防闲愈密。李日夜哀泣,闻者为之堕泪。既知势不可解,乃勉从焉。缄书与父诀,词甚惨。及归谢家,抗志益笃。谢之继母,亦杨州人,与李有瓜葛。李即跪请,愿延斯须之命,终身为主母执役。因坚侍母旁不去。谢故饶婢妾,未及凌犯。居数日,李复恳请为尼,母姑唯唯。度还乡无复之耳,于时(是)启船先发,而母及李继之。至京口,舟泊金山寺下,母偕之上寺酬醮。有笔墨在方丈,李取题壁间云:
  一自当年拆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盖棺不作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彭泽晓烟梦归宿,潇湘夜雨断愁肠。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款其后曰:“扬州卢某妻李氏题。”卢后会试登甲榜,捷音至扬州,父母乃知子存,然无及矣。
  弘治元年,纂修宪庙实录,差进士姑苏杜子开来江右采事,未报,复使卢促之。过家,知妻已嫁, 恐伤父母,不敢言,然亦未忍别议,遂行。道出镇江,登金山,见寺壁题,不觉气噎。问之寺僧,曰:“先有姑媳过此,留题去矣。”卢录其诗以去。至江右,密筹之徐方伯。方伯曰:“咸艘逾千,孰从觇察?纵得之,声亦不雅。盍以计取乎!”乃选台隶最黠者一人,谕以其故,令熟诵前诗,驾小艇,沿盐船上下歌而过之。越三日,忽闻船中女声启窗唤曰:“此诗从何得来?”隶前致卢命。李大惊曰:“扬州卢举人,其死已久,尔欺我也。”隶备述如所谕语。叩父母及妻名,一一不爽。李遂掩泣曰:“其我夫矣。始吾闻歌已疑之,恨未有间。今日商偶往娼院,母亦过邻舟,故得问汝。汝归可善为我辞。”因密致之约,挥手曰:“去,去!”隶归报,其夜,依期舟来,遂接李至公馆,夫妻欢会如初。商赀具付母主其出入,母转以委李。及商归,检视,历历分明,封志完固,叹曰:“关羽昔逃归汉,曹公时不追,而曰‘彼各为其主’,此亦为其夫耳。贞妇也,可置之。”弘治二年也。
  卢下帷发愤,不必绝家音。其父母且从容问耗,亦不必汲汲嫁妇。天下多美妇人,商人子亦不必强纳士人之妻。全赖李氏矢心不贰,遂成一片佳话。
  ☆卢夫人
  卢夫人,房玄龄妻也。玄龄微时,病且死,曰:“吾病革,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后人。”卢泣,入帷中,剔一目示玄龄,明无他念。玄龄愈,礼之终身。
  按梁公夫人至妒。太宗将踢公美人,屡辞不受。帝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且司空年暮,帝欲有所优诏”之意。夫人执意不回。帝乃令谓之曰:“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乃遣酌卮酒与之,曰:“若然,可饮此鸩。”然实非鸩也。夫人一举便尽,无所留难。帝曰:“我尚畏见,何况玄龄!”人谓房公为怕妇,抑孰知感剔目之情也。
  ☆金三妻
  昆山舟师杨姓者,雅与金姓者善。金姓者死,有子曰金三,年十七八,窭甚,将行乞。杨见而怜之,因招入舟收养之。既久,杨夫妇以其力勤也,爱之甚。杨无子,有一女,年亦相若,因以妻三。岁余产一女,逾睟盘,病死。三哭之甚哀,成疾,日渐尪羸阽危。杨夫妇始悔恨,骂詈不绝。一日江行,泊孤岛下,杨谓三:“舟中乏新,不得炊,可登岸拾枯枝为爨。”三力疾去,则弃三挂帆行矣。三得枯枝至泊所,失舟所在。知杨弃己也,恸哭欲赴江死。既又念,岛中或逢人,冀可救援。转入林,行至一所,见戈戟森森,列卫在焉,为之骇愕。徐侦之,无所闻。渐就问,寂无人,仅有八大箧,封识完好,竟不知为何。盖盗所劫财,暂置此地。三乃匿戈沟中,再临江滨,适有他舟经其地,三招之来,曰:“我有行李,待伴不至,可附我去。”舟人许诺。遂即携八大箧入舟。行抵仪真,问居停主人家,密启箧视,皆金珠也。即其地售值得如千(干),服食起居非故矣。既收童仆,复将买妾。一日过河下,杨舟适在,三识之,杨不知也。三乃使人雇其舟,去往湖襄贾。辎重累累,舳舻充(牜刃)。
  先是杨弃三时,女昼夜啼哭不欲生。父母强之更纳婿,女不从。至是三登舟,舟人莫敢仰视。女窃窥之,惊语母曰:“客状甚似吾婿。”母詈之曰:“见金夫不有躬耶?若三,不知死所矣。”女遂不敢言。三顾女,佯谓舟人曰:“何不向船尾取破毡笠戴之”。盖三窭时,初登杨舟有是言也。于是妻觉之,出相见,与抱哭,欢若平生。而杨夫妇罗拜请罪,悔过无已。三亦不与较。寻同归三家焉。未几,会剧寇刘六、刘七叛入吴。三出金帛募死士,从郡别驾胡公,直捣狼山之穴,缚其渠魁,讨平之,功授武骑尉,妻亦从封云。事载《耳潭》。
  ☆申屠氏
  申屠氏,宋时长乐人,美而艳,申屠虔之女也。既长,幕孟光之为人,名希光。十岁能属文,读书一过,辄能成诵。其兄渔钓海上,作诗送之曰:
  “生计持竿二十年,茫茫此去水连天。往来酒洒临江庙,昼夜灯明过海船。雾里鸣螺分港钓,浪中抛缆枕霜眠。莫辞一棹风波险,平地风波更可怜。”
  其父常奇此女,不妄许人。年二十,侯官有董昌,以秀才异等,为虔所识,逐以希光妻昌。希光临行,作留别诗曰:
  “女伴门前望,风帆不可留。岸鸣蕉叶雨,江醉寥花秋。百岁身为累,孤云世共浮。泪随流水去,一夜到阃州。”
  入门,绝不复吟,食贫作苦晏如也。居久之,当靖康二年,郡中大豪方六一者,虎而冠者也。闻希光美,心悦而好之,乃使人阴诬昌重罪,罪至族。六一复阳为居间, 得轻比,独昌报杀,妻子幸无死。因使侍者通殷勤,强委禽焉。希光具知其谋,谬许之。密寄其孤于昌之友人。乃求利匕首,怀之以往,谓六一曰:“妾自分身首异处矣,赖君高谊,生死而骨肉之,妾之余,君之身也,敢不奉承君命。但亡人未归浅土,心窃伤之,唯君哀怜,既克葬,乃成礼。”六一大喜,立使人以礼葬之。于是希光伪为色喜,装入室。六一既至,即以吃首刺之帐中,六一立死。因复杀其侍者二人。至夜中,诈谓六一卒病委笃,以次呼其家人。家人皆愕,卒起不意,先后奔入,希光皆杀之,尽灭其宗。因斩六一头,置囊中,驰至董昌葬所,以其头祭之。明旦,悉召山下人告之曰:“吾以此下报董君,吾死不愧魂魄矣。”遂以衣带自缢而死。
  此妇是谢小娥一流人。方知劓鼻断腕,尚是自了汉勾当。彼甄皇后、巢刺王妃、朱氏辈,反面事仇,真禽兽不若矣。
  ☆王世名妻
  王生世名,武义人。父良,为其族兄俊殴死,巳成讼,而伤暴残父尸,复自罢仇。从族尊者之议,割亩以谢,则受之。而岁必封识其亩值藏之,人不知也。仇以好来,亦好接之,不废礼也。已而,阴铸剑,镂曰“报仇”,自佩之。其绘父像,亦绘持剑者在侧。人问之,曰:“古人出必佩剑也。”凡四五载,得游泮,兼抱子矣,始谓妇俞曰:“打此呱呱,王氏之先不馁。所以隐忍至此者,正有需也。今固死日。上有太夫人,下有婴儿,贵在汝。”遂仗剑出,斩仇头于蝴蝶山下。归拜母曰:“儿死父,不得侍母膝下矣。”尽出其所封识之值及剑,自造县请死。是日,邑小无不人人发竖者。尹陈君伤之,令且就闲室,以闻于诸大吏。诸大吏以属金华尹汪君决之。汪君廉得其状,益用惋悼,曰:“法必视其父尸。父伤重,则子罪缓。”盖欲生之也。生曰:“始惟不忍暴残父尸,故自死,不然仇死耳。岂有造罪弥天,而复失初志者?何愚也。今日宜自杀,造邑庭来受法耳。但母恩未断,暂归别母。”汪君纵之归,而身随之,犹欲伸法如前议。生友两邑诸生数百人,皆怂恿之曰:“必如议。”乃生已不食,触阶死矣。两尹皆为下泣,诸生哭声振天。当生之饮恨于嘻笑,而誓必死也,他人不知,俞独知之,曰:“君能为孝子,妾能为节妇。”生曰:“节何易言耶!”妇曰:“安见女而非男者?”生曰:“已属汝堂上怀中矣,何死为?”妇曰:“为君忍三岁,逾三岁,非君所能禁也。”逾三岁,妇果绝食死。始其家欲以生柩归窆,妇不可。至是以双柩出,合葬焉。直指马君以其事闻于朝,旌其门曰“孝烈”。
  他人不知,俞独知之,俞必可与为密者。俞知之而不止之,是能明大义,不为情掩者也。夫忍五载而死孝,妇忍三岁而死节,慷慨之谊俱以从容成之。卓哉!
  ☆惠士玄妻
  惠士玄病革,其妻王氏曰:“吾闻病者,粪苦则愈。”乃尝其粪,颇甜,王氏色愈忧。士玄嘱王氏曰:“我病必不起,前妾所生子,汝善保护之,待此子稍长, 即从汝改嫁矣。”王氏泣曰:“君何出此言?”数日,士玄卒。比葬,王氏遂居墓侧,蓬首垢面,哀毁逾礼。常以妾子置左右,饮食寒暖,调护惟恐不至。岁余,妾子亦死,乃抚膺呼曰:“天乎,无复望矣!”遂自经于墓侧。
  其生其死,必不忙错。或言贞妇不必死者,固也。顾死,岂不贞者所能办耶?昔有妇以贞节被旌,寿八十余,临殁召其子媳至前,属曰:“吾今日知兔矣。倘家门不幸,有少而寡者,必速嫁,毋守。节妇非容易事也。”因出左手示之,掌心有大疤,乃少时中夜心动,以手拍案自忍,误触烛钉,贯其掌。家人从未知之。然则趁情热时,结此一段好局,不亦善乎!
  ☆从二姑
  从二姑,为宣化里人从必达女,适赵璁。两家皆田舍儿,曾不闻醮(谯)诫语。乃其倡随和睦,殆出天性,乡邻贤之。越六年,璁病且死,目其妻而不能言。二姑泣曰:“将毋以妾为念乎?当与君同穴耳!”于是璁目始瞑。二姑抚尸哭之屡绝,其姑力慰不解,誓以死殉。姑因嘱一老婢密护之。二姑知姑意,为节哀。既葬璁舍东隅,朝夕持浆饭哭奠焉。闻者为之哽咽。未几,私告其婢曰:“幸善视吾姑。吾夫待我暝暝且旬日,今得以身与之试黄泉,蓐蝼蚁,死无恨矣。”语毕,逆不复食。寻以他事绐婢出,即闭门,解其绖,缢死室中。姑与婢破壁放之,无及矣。死之日,年才二十有四。其始哭之恸,曰:“妇死吾儿也!”因举其丧,与璁合葬。
  同穴之盟,不食其言,女中之荀息乎!
  ☆狄阿毛妻
  高氏,嘉定狄阿毛妻也。配狄一月,患痈疽,高吮之,不愈,死。高抱尸恸哭,三日不纳水浆。家贫火葬,火炽,高便跃入火,姑救出之。高恨不得从夫地下,取夫骨啮吞之。父母惊异而谋疾嫁,恐迟之则死也。漏言于高,高归舍即断发,其夕竟雉经。
  从二姑与高氏,皆田舍市井家儿耳。乃其捐生殉节,盖世胄读书知礼义者之所不能为也。嘉靖间,有司奏请故相靳文僖继夫人旌典,事下礼部,仪曹郎与靳有姻(女连),力为之地。宗伯吴山曰:“凡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家,自应如此,彼生受殊封,奈何复与匹妇争宠灵也!”会赴直入西院,遇大学士徐阶,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而止。呜呼!使吴宗伯之说得伸,从二姑辈必不冥没于地下,而民风庶有兴乎!
  ☆泖湖谢氏
  泖湖谢氏,松江巨室也。国初被籍没,坐诛。妇有美色,给配象奴。妇绐奴曰:“待我祭亡夫,刀从尔。”奴信之。妇携酒饭,至武定桥哭奠,赋诗云:
  “不忍将身配象奴,自携麦饭祭亡夫。今朝武定桥头死,一剑清风满帝都。”
  遂拔剑自刎死。
  ☆史五妻
  史五妻徐氏,定远人,年二十八,元末,五为百夫长。至正十二年五月,暴兵至县,五巷战死之。明日,兵退。徐氏求其夫于积尸之中。血渍身衣,众莫能辨。徐氏因忆其夫尝佩一绣囊,于是细辨而得之,知其为夫尸也,口吮手足及绣囊上血,载之以归。令匠氏治棺甚大,众莫测其意。棺既成,遂沐浴缢死尸旁。乡人义之,与夫同棺而葬。
  ☆王氏妇
  至元十三年冬,元师渡江至天台。有千户掠得一王氏妇。夫家临海人,妇有美色。千户尽杀其舅姑与夫,欲强胁之,不可。明年春,遂驱以北行。至嵊县清风岭,妇仰天窃叹曰:“吾知所以死矣。”即啮拇指出血,题诗崖石上:
  君王无道妾当灾,弃女抛男逐马来。
  夫面不知何日见,妾身料得几时回?
  两行清泪频偷滴,一片愁眉锁不开。
  回首故山看渐远,存亡两字实哀哉!
  写毕,遂投崖死。后杨廉夫感其事,题诗云:
  介马驮驮百里程,清风岭上血书成。
  祇应刘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汉水清。
  后,廉夫无子。一夕,梦一妇人谓曰:“尔知所以无后乎?”曰:“不知。”妇人曰:“尔忆题王节妇诗乎?尔虽不能损节妇之名,而心则伤于刻薄。毁窃节义,其罪至重,故天绝尔后。”廉夫既寤,大悔,遂更作诗曰:
  天随地老妾随兵,天地无情妾有情。
  指血啮开霞峤赤,苔痕化作雪江清。
  愿随湘瑟声中死,不逐胡笳拍里生。
  三月子规啼断血,秋风无泪写哀铭。
  后复梦妇人来谢。未几,果得一子。
  杨之诗,意但刻薄耳,非显然毁谤也,而犹蒙幽责如此。况月娥星女,帝妃洛神,种种污蔑,当得何罪!
  ☆徐君宝妻
  宋末,岳州徐君宝秦某氏,被虏来杭,居韩蕲王府。自岳至杭数千里,虏数欲犯之,而终以计巧脱。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将即强焉。度不可脱,乃谓曰:“俟我祭谢先夫,然后乃为君妇未晚也。君奚怒焉。”虏喜而许之。遂严妆焚香,祝毕,取笔题《满庭芳》一阙于壁上,赴池水死。其词云: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檄,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邓廉妻
  沧州弓高邓廉妻,李氏女,嫁未周年而廉卒。李年十八,守志设灵,凡每日三上食,日临哭,布衣蔬食六七年。忽夜梦一男子,容止甚都,欲求李氏,睡中不许。自后每夜梦见,李氏竟不受。以为精魅,出符咒禁,终莫能绝。李氏叹曰:“吾誓不移节,而为此所挠,盖吾客貌未衰故也。”乃援刀截发,麻衣不濯,蓬鬓不理,垢面灰身。其鬼又(乃)谢李氏曰:“夫人竹帛(柏舟)之操,不可夺也。”自是不复梦见。郡守旌其门闾,至今尚有节妇里。出《朝野佥载》。
  ☆独腕尼
  播州宣慰杨应龙叛,赣兵杨炯陈(阵)亡。讣至家,妻柳氏殓其衣帽,自缢者屡,皆为人觉,不死。豪家儿慕其姿色,争委禽焉。柳不可。姑利厚赀,潜许之。万历庚子六月,豪家来娶,姑逼使升舆。柳大诟曰:“奴子无知犯我,我岂为狗彘行!”豪怒,自入牵其手。柳佯曰:“姑徐徐,俟我更衣行耳。”乃跽向天曰:“吾实不幸,夫死,吾腕为人污矣。”即引利刃断去其腕,豪惊遁。自此祝发为比丘尼。
  ☆海昌董氏
  海昌董氏,二十嫁为朱俊妻。三载夫亡。生子鉴,甫周岁。董水浆不入口者三日。或劝曰:“子在而殉夫,沟渎之谅耳。”乃强起饮食,昼夜哭不绝声。闻者怜之。戴大宾(字寅仲,莆田人,年十四探花及第)吊以诗曰:
  望夫归,夫妇定何时?儿啼夫不闻,妻哭夫不知。此身不惜化为石,汝儿无母当怨谁?芳草年年青,吁嗟夫兮归不归!
  又云:
  儿勿哭,儿哭伤母心。汝翁弃汝去,汝母爱汝不敢嗔。何日儿当言?何日儿当步?母养儿兮苦复苦,吁嗟儿兮莫作潘郎负阿母!
  后鉴果能树立。当道为表其闾曰“慈节”云。
  ☆章纶母
  温州乐清章文宝,聘金氏,未成婚。纳妾包氏,有妊,而文宝得疾且死。金氏闻,请往视,父母不许。金氏坚欲往,文宝一见即逝。金氏为棺殓之,抚妾守丧。妾生子纶,亲教读书,通四书大义。复遣就外傅,竟第正统元年进士,官礼部主事。先欲疏请复储,恐贻母忧,未上。金氏闻之,谓曰:“吾平日教尔何为?汝能谏死职,我虽为官婢,无恨也。”纶遂上疏,忤旨,杖几死,禁锢诏狱。金氏怡然。纶天顺二年复官,终养金氏。尝自为诗见志,诗曰:
  谁云妾无夫,妾犹及见夫方殂。谁云妾无子,侧室生儿与夫似。儿读书,妾辟(纟卢),空房夜夜闻啼乌。儿能成名妾不嫁,良人瞑目黄泉下。
  后纶官至礼侍。
  一见之情,胜于百年。且不怨纳妾而能诲子,闺中大圣贤也。
  ☆歌者妇
  南中有大帅,世袭爵位。有歌妇色美,与其夫自北而至。帅闻而召之。每入,辄与其夫偕,更唱迭和,曲有余态。帅欲私之,妇拒不许。帅密遣人害其夫,而置妇于别室,多其珠翠,以悦其意。逾年,往诣之,妇亦欣然接待,情甚婉娈。及就榻,袖中忽出白刃,擒帅欲杀之。帅惊逸,妇逐之,遇二奴阖其扉,乃免。旋使人执之,已自断其颈矣。
  此女中高渐离也。惭离为友,此为夫。祖龙之杀荆卿也,宜也。歌者之死,不更冤乎!颈且可断,岂珠翠所能媚哉!
  金兀术爱一小卒之妻,杀卒而夺之,宠以专房。一日昼寝觉,忽见此妇持利刃欲向,惊起问之,曰:“欲为夫报仇耳!”术嘿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将士,召此妇出,谓曰:“杀汝则无罪,留汝则不可。任汝于诸将中自择所从。”妇指一人,术即赐之。此妇亦大有意思。惜乎不肯拼一死也。然则为歌者妇愈难矣。
  ☆美人虞
  项王籍,有美人名虞,常幸从;有骏名骓,常骑之。及军败垓下,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间四面皆楚歌,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歌数阕。歌云: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和云: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王泣数行下,谓姬曰:“善事汉王!”姬曰:“妾闻忠巨不二君,贞妇不二夫。请先君死。”项王拔剑,背而授之,姬遂自刎。姬死处,生草能舞,人呼为“虞美人草”。
  卓稼翁(名由,建阳人)题苏小楼辞云: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断万人头。因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季,一怒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气都休。
  余谓以籍之喑哑吒咤,千人自废,而虞能婉顺得其欢心,虞真可怜人哉!籍之雄心,已先为虞死矣,虞特以死报之耳。死为舞草,为谁舞耶?杨用修谓其柔细可爱,名“娱美人”,讹为“虞”耳。龙子犹有诗云:
  陈平逃去范增亡,独有虞兮伴剑铓。
  喑哑有灵须讼帝,急时舞草变鸳鸯。
  ☆随清娱
  清娱,姓随氏,平原人,从太史令司马迁,侍姬也。年十七,归迁。迁凡游名山,必以清娱自随。后随至华阴之同州,而迁召入京师,留清娱于同。已而迁陷腐刑,发愤著书,未几病卒于京。清娱闻之,遂悲愤而死。州人葬之于某亭之下,忘其名,厥后,唐褚遂良刺同州,清娱乃感梦于遂良,具言始末,云:“上帝悯其年寿未尽,因命为此州之神,庙食一方。然图籍未载,世人莫有知者。以公为一代文人,求志其墓,光扬幽懿。”遂良欣然从之。
  长卿氏曰:“随娱为龙门姬,甚艳。十七随龙门游名山,甚韵。独处同州,悲愤而死,甚冷。千百年而魂现于文士之手,甚香。清娱至今如生也。龙门于是乎不腐矣。”
  ☆邺中妇人
  窦建德常发邺中一墓,无他物,开棺见妇人,颜色如生,姿容绝丽,年可二十余,衣服形制,非近世者。候之,似有气息,乃收还军养之,三日而能言。云“我魏文帝宫人,随甄皇后在邺,死葬于此。命当更生,而我无家属可以申诉,遂至幽隔。不知今乃何时也。”说甄后见害,了了分明。建德甚宠爱之。其后建德为太宗所灭,帝将纳之,乃具以事白,且辞曰:“妾幽闭黄壤,已三百年,非窦公何以得见今日,死乃妾之分也。”遂饮恨而卒,帝甚伤之。出《神异录》。
  自魏迄隋,几三百年。此妇之齿长矣,而妍丽如昨,岂盖棺乃却老方乎?他记载美娘事,鬼亦增年长成,又何说也?傥所谓失归者与?抑人妖与?独其守窦公之节,硁硁不渝,是可录耳。
  ☆张宁妾
  张宁,字靖之,号方洲,海宁人。正统间进士,以汀州知府引疾归田。有二妾,一寒香,姓高氏;一晚翠,姓李氏。年可十六七,皆端洁慧性。公老,益爱重之。及病将革,无子,诸姬悉听之嫁,二氏独不忍去,因泣请曰:“妾二人有死不贰。幸及公未瞑,愿赐一阁同处,且封钥之,第留一窦,以进汤粥,誓以死殉公也。”遂引刀各截其发,以示靡他。公不得已,勉从之。乃寂居小阁,绝不与外通声问。及公卒,设席阁中,旦夕哭临,服三年丧。不窥户者五十余年。嗣子曰嘉秀,字文英,举嘉靖己丑进士。其锦旋日,二氏语之曰:“妾等犬马之齿,已逾七旬,他日相从先公于地下,庶可无汗颜也。”文英感谢,即日令启钥而出之,则皤然双老媪矣。亲戚莫不怜且敬焉。遂为奏闻,旌之曰“双节”。
  二姬之所难者有三:少艾,一也;为妾,二也;无子,三也。况听嫁业有治命,前无所迫,后无所冀,独以生前爱重一念,之死靡他。武之牧羝海上十八年,皓之留金十九年,遂为旷古忠臣未有之事。而二姬禁足小阁,且五十余年,其去槁木死灰几何哉!情之极至,乃入无情。天纵其龄,人高其义,寒而愈香,晚而愈翠,真无愧焉。狐绥之歌辱其夫,艾豭之歌辱其子,明河之歌辱其年,以视二姬可愧死矣。
  ☆绿珠
  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则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汉合浦县也。唐武德韧,削平肖铣,于此置南州,寻改为白州,取白江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石、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鱼。绿珠生双角山下,美而艳。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之字,由此而称。晋石崇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磵,磵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谷制园馆绿珠。绿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崇自制《明君歌》以教之,又制《懊恼曲》赠焉。赵王伦乱常,贼类孙秀使人求绿珠。崇方登凉观,临清水,妇女侍侧。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数百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而披罗縠,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毅然作色曰:“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见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复返。崇竟不许。秀怒,乃谮伦族之。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因止之,遽堕楼而死。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广里,近狄泉,在王城之东。绿珠有弟子宋袆,有国色,善吹笛。后入宋明帝宫中。
  本传云:“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合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村、昭君滩,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耆老传云:“汲此井者,诞女必多美丽。里间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时,因以巨石镇之。迩后虽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岂非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诗云:
  不取往者戒,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痕瘢。
  又与(以)不完具者同(而惜)焉。
  噫!石崇之破,虽自绿珠始,亦其来有渐矣。常刺荆州,劫夺远使,沈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又以每邀燕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导与大将军敦,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气色。已斩三人,丞相劝敦使尽。敦曰:“彼自杀人,与我何与!”君子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崇心不义,过杀人,焉得无报也!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
  绿珠之堕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陷,石勒掠进贤,获焉,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中。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庚肩吾曰:
  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
  李云操云:
  绛树摇欢扇,金谷舞筵开。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
  江总云:
  绿珠衔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之殁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姬侍,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忠烈凛凛,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忘仁义之行,怀反复之情,朝三暮四,唯利是图,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  季伦死后十日,赵王伦败,左卫将军赵炅(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食之。伦囚金墉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
  ☆戚大将军妾
  大将军戚公继光,其夫人威猛,晓畅军机,常分麾佐公成功。止生长嗣一人,亦善战,置在前队。军法:反顾者,斩。偶与敌战败,反顾,公即斩之。于是将士胆落,殊死战,复大胜。夫人以是不无少恚,而妒亦天性。公每入幕,目无旁瞩。或教以置妾别业者,果匿数姬,生三子。夫人每握刀突至其地,绝无影响。盖于曲房通别室,其扉墙砖,巧于合缝,见墙不见扉,惟公独入之耳。久之,以一子托言某孝廉子,丐为继嗣,即令孝廉处以西席。夫人大安之。一日念无子,涕出。有小妮子发前事,夫人大怒,纳兵往攻之,而一卒不令出,恐有泄者。孝廉急属一卒逾重墙报公。公召诸将问计,或曰:“愿以死迎敌。”或曰:“早避之便。”公曰:“皆非也。”乃自袒跣,跪迎夫人。诸姬披发席藁,各抱其子请死,而请以子尝刃。夫人令抱儿起,皆送还家,日; “首祸是老奴。”令杖之。公即伏受,杖数十,门外将卒喊声大举,乃已。箠挞诸姬最毒,罢归。由是公不得轻出。既与姬绝,令尽箧其所有,各从所适。诸姬计曰:“弃妾非主人意,何忍违之。”乃轻装适他郡,披剃为尼,匿女僧家,梵诵至十余年。夫人殁,始归,各拥其子。然诸姬子,夫人皆子之,亡恙。
  大将军为妾受杖,妾之箠挞为不痛矣。能夫其夫,竟克子其子,节义亦何负于人哉。
  ☆张小三
  杨玉山,松之商人也。**小妓,其丹帕积至数十,以为帐,号百喜帐。南京有女妓曰张小三者,稚齿雅容,不肯就门户,曰:“能妻我者,当与之谐。”杨以税事入京,闻而恳求之,捐数十金,乃成婚。逾月,欲随之还家,曰:“奴固誓之矣。今不归君为妾,复何归乎!”杨妻妒,不敢许,约以半载为期。及去,妓守志不渝,父母无如之何。数寄声杨所,杨感其诚,岁四五至,至必留旬日,所赠遗以千万计,往来如家焉。久之,赀日剸削,既二十年,田产为一空。男女未婚,薪水且不结,而日受妻子怨言,怏怏悔叹,两目皆为失明。妓怪其久不来,使使谂焉,盲矣。乃扁舟下江,直造杨氏之庐,登堂拜主母,捧杨首大恸曰:“主君贫困,职我之由。妾当为君婚嫁,君幸无苦。”悉出向所赠珠玑器具,以为资妆,嫁其二女;又出仪物筵设之费,为二子纳室。留侍汤药者一年。杨郁郁心恚以死。妓又脱簪珥殡之,守其柩不去。妻亦哀悯其志,语之曰:“姊院中衣食自丰,何为困此与我同辛苦?”妓谢曰:“姊非碌碌市门女也。少有不污之誓,与主君交往廿载,名虽风尘,身固不异杨氏之少房也。且主君为我而死,何忍背之。愿从主母侧,执庖湢之劳,殁且不悔。”闻者莫不叹异。既免丧,其父母强之归,不从。讼诸礼曹,移牒逮之急。不得已,泣别其灵而去。后卒不面一男子,考终于旧院。
  外史氏曰:世皆云,娼无定情,其情伪也,强也。今观张卿事,岂伪与强所能哉!幼而知贞,长而守志,老而不渝节,卒以清白从杨生地下。观其推财恤患,有古侠士之风。岂特风尘中难之,士君子或愧焉。昔房千里文杨娼,许尧佐传柳氏,以为奇节。然彼固失身于初者,岂莹然全归如斯人哉。
  南京妓女刘引儿,为一商所眷。商死,刘为持服。岁时修斋设祭,哭泣尽哀。以女工自养,誓不交客。家人不能夺其志。商家后凋落,刘复推所有以周其妻子。有富翁闻其贤,欲娶焉。刘不从而止。又屠宝石者,京师大贾也。尝以罪发遣辽东卫充军,家破无可托者,以白金万两寄所昵妓家。后数年,赦回。以所寄还之,封识如故。此亦张小三之亚也。
  ☆高娃
  高娃者,京师娼也。自幼美姿容。昌平侯杨俊与之狎,犹处子也。昌平去备北边者数裁,娃闭门谢客。天顺中,俊与范都督广为石亨所构,以正统十四年大驾陷土木,俊等坐视不救为不忠,论死。二人赴市,英气不挫。杨尤挺颈,但云,“陷驾者谁?今何在?吾提军救驾,杀之固宜。”亲戚故吏,无一往者。俄有一妇人缟而来,则娃也。杨顾谓曰:“汝来何为?”娃曰:“来视公死。”因大呼曰:“忠良死矣。”观者骇然。杨止之曰:“已矣,无益于我,更累若耳。”娃曰:“我已办矣。公先往,妾随至。”杨既戮,娃恸哭,吮其颈血,以针绵纽接著于颈,顾杨氏家人曰:“好葬之。”即自取练缢于旁。
  高娃一滴泪,羞杀许多亲戚故吏。
  长卿氏曰:“昌平至今不死,高娃亦不死。一时亲戚故吏及贤士大夫,无一往者,今何在也。噫,想死矣!”
  ☆杨娼
  杨娼者,长安里中之殊色也。态度甚都,复以冶容自喜。王公祸钜竞邀致席上,虽不饮者,必为之引满尽欢。长安诸儿一造其室,殆至亡生破产而不悔。由是娼名冠诸籍中,大售于时矣。岭南帅甲,贵游子也。妻本戚里女,遇帅甚悍。先约:设有异志者,当取死白刃下。帅幼贵,喜淫,内苦其妻,莫之措意。乃阴出重赂,削去娼之籍,而挈之南海,馆之他舍。公余而同,夕隐而归。娼有慧性,事帅尤谨。平居以女职自守,非其理不妄发。复厚帅之左右,咸得其欢心,故帅益嬖之。间岁,帅得病,且不起。思一见娼,而惮其妻。帅素与监军使厚,密遣道意,使为方略。监军乃绐其妻曰:“将军病甚,思得善侍奉煎调者视之,瘳当速矣。某有善婢,久结事贵室,动得人意。请夫人听以婢安将军四体,如何?”妻曰:“中贵人,信人也。果然,于吾无苦耳。可促召婢来。”监军即令娼冒为婢以见帅。计未行而事泄。帅之妻乃拥健婢数十,列白梃,炽膏镬于庭而伺之矣。须其至,当投之沸鬲。帅闻而大恐,促命止之。娼且至,帅曰:“此我意,几累于渠。今幸吾之未死也。必使脱其虎喙。不然,且无及矣。”乃大遗其奇宝,令家僮榜轻舫,卫娼北归。自是帅之愤益振,不逾旬而物故。而娼之行适及洪矣。闻至,娼乃尽返帅之赂,设位而哭曰:“将军由妾而卒。将军且死,安用生为?妾岂孤将军者哉!”即撤奠而死之。
  房千里曰:夫娼,以色事人者也,非其利则不合矣。而杨能报帅以死,义也;却帅之赂,廉也。虽为娼,差足多乎!
  ☆韩香
  韩香,南徐娼也,色艺冠一时。与大将叶氏子交,闭门谢客,将终身焉。叶父恚,授牒有司,集鳏军于射圃,中者妻之。一老卒中,香欣然同归,谓曰:“夫妇有礼,若买羊沽酒,召吾亲故以成礼。”宾至酒行,香出所赉金帛,高下献之。入更衣,久不出,自刎矣。
  韩香何以死乎?死叶氏之子者,死其志也。志,匹夫不可夺,匹妇亦然。虽香韩在左,粉何在右,是耿耿者不昧,何况老卒。
  ☆关盼盼
  徐州张尚书建封,有爱姬关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尚书既殁,旧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不嫁,居是楼十余年。有诗三首,其一云: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珠(蛛)网任从灰。
  其三: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二十年。
  白乐天爱其诗,和之云: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香消拂卧床。
  燕子楼中更漏永,秋宵祇为一人长。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细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二十年。
  又赠绝句讽之:
  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盼盼得诗,反复读之,泣曰:“自我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千载之下,以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是玷我公请范也。”乃答白公诗曰:
  自守空房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旬日不食而死。
  东坡尝夜登燕子楼,梦盼盼。因作小词云: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觉梦,但有旧愁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徐(余)浩叹。
  ☆李姝
  李姝者,长安女娼也。家甚贫,年未笄,母以售于宗室四王宫,为同州节度之妾,才得钱十万。王宠嬖专房。渐长,益美,善歌舞,能祇事主意。一日忤旨,命车载之城里龙州刺史张侯别第。张顷于宴席见其人,心动,私愿得之,虽竭死无惮。说而获焉,以为笼中物,喜骇交抱。罄所蓄妓乐,张筵五六日不息。姝事之曲有礼节,大率如在王宫时。然每至调谑诱狎,辄庄色敛衽。饵以奇玩珍异,却而弗顾。张固狂淫者,必欲力同之。乘其理发檐下,直前拥致之。姝大呼,啜泣走,取其佩刀将自刭,婢媵夺救得止。由是浸不合张意。张耻且怒,被酒挺刃,突入室逼之。姝殊自若,谓之曰:“妇人以容德事人,职主中馈。姝不幸,幼出贱污,鬻身宫邸,委质妾御,不获托久要于良家,罪实滋大。幸蒙同州怜爱,许侍巾履。同州情严忌,虽亲子弟,犹不得见姝之面。偶因微谴,暂托于君侯,则所以相待,愈于爱子矣。不图君侯乃欲持利见蛊,而又凭酒仗剑,威胁以死。欺天罔人,暴媟女子,此诚烈谊丈夫所不忍闻。姝宁以颈血污侯刃,愿速斩姝头送同州,正死不憾。”遂膝行而前,拱手就刃,张羞愧流汗,掖之使起曰:“我安敢如是!而今而后,何施面目复见同州哉!”自是不复与戏言。姝竟缢死。他日,张昼寝,见姝披发而立曰:“为姝报同州,已辨于地下矣。”张大惧,悒闷不食,数日而卒。时主山为作传,见《笔奁录》。
  其戏也,可拒;其谢也,可原。姝不多一死乎?死而为厉,又甚矣。此女大有性气,宜王爱之不终也。虽然姝挟其素宠,意王必不终绝我。至挺刃相逼,而转思昔日怜香借玉之态,何可复得!悔而且怨,惟有一死以报同州而已。张受人之托,乃欺以私乱之,死其分也,何必厉。
  ☆沈真真
  郑还古,元和初登第,寓东都,与柳尚将军同巷。郑调西都,柳设宴饯行,出家妓歌乐以送。内有一妓娇美,郑眷恋不已。柳谓曰:“此沈真真,本良家女,颇能文辞。请公一词,以定情好。候公拜命,即当送贺。”公欣然赋云:
  冶艳出神仙,清声胜管弦。词轻白苧曲,歌遏碧云天。未拟生裴秀,何妨乞郑玄。不堪金谷水,横过坠楼前。
  柳大喜,俾真真拜谢。郑至京,除国子博士。柳见除目,即送真真赴约。及嘉祥驿,闻还古物故而还。柳嗟叹,遂使别居。真真守节终身。
  ☆齐锦云
  金陵教坊妓齐锦云者,能诗,善鼓琴。尝对人雅谈,终日不倦。与庠士傅春眷爱,更不他接。春受事诬系狱,锦云脱珥簪为馈给,时或不继,售卧褥供之。后调戍远方,锦云欲随行,春恐中途反生祸端,力止之。锦云因赠一绝云:
  一呷春醪万里情,断肠芳草断肠莺。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
  锦云既别,蓬首垢面,闭门不出,日读佛书,未几病殁。人咸义之。
  ☆王四儿
  济宁李东,以进土授知县,与妓女王四儿往来甚密。及迁御史令,王诈为阍者自随。事露,为铨曹所黜。王从之,不忍舍。久之,东郁郁得疾终,王日守其棺不去。及葬,自缢死。
  张小三、高娃,虽妓,固处子也。特不幸而堕落于市门。然门如市,心如冰矣。杨娼以下,所谓露水司眷属也,乃情之所钟,死生以之。不从一而死,能从一而终,丑以晚盖,即品曰贞,何忝乎!豫让薄于范中行,而忠于智,裴矩佞于隋,而直于唐。娼乎娼乎,可少乎哉!
  ☆朱葵
  朱少姬,名葵,字心阳,其先姑苏人。母梦人以犀钗投其怀,感而孕,乃小字犀生。四岁,父客宛洛间不返,母又善病。值岁饥,展转乃徙之就李。就李富人王姓者,与其母故中表,稍周贷之。已而,富人又以赀入京,贫益甚。母利人金,实为俞家姬,故又名俞葵。时姬年十二,玉肤雪肌,风骨媚人。喜闭户焚香鼓琴,为哀凤之音,闻者莫不凄绝。久之,乃入武林。闽郑翰卿方侨居西湖,夏日偕友人陈伯孺坐长堤绿阴中,见小艇载红妆者,知为葵。招与语,悦之,葵亦慕郑名士,遂与俱归。陈伯孺赠葵诗云:
  相逢刚道不魂销,抱得云和曲未调。
  莲子有心张静婉,柳枝无力董妖娆。
  春风绮阁流苏帐,夜月高台碧玉箫。
  莫忆西陵松柏下,断肠只合在今宵。
  居月余,葵缱绻不舍。郑乃出犀簪为赠。葵见之曰:“此吾母梦征也,或者其天乎。”郑乃出重赀聘之。葵既嫁,遂屏去艳饰,亲作劳工女红,与郑居吴山之麓。且半载,值月妓周丽卿者,以宅事被逮。周恐,匿不出。翰卿与杭守令皆雅交,乃以二绝为之从臾,卒得脱。诗云:
  不扫娥眉暗自伤,谁怜多病老徐娘。
  腰肢剩有梅花瘦,刺史看时也断肠。
  妾家朱楼垂柳边,闲人湖上逗春烟。
  使君打鸭浑闲事,一夜鸳鸯飞上天。
  及翰卿携家入苕溪,俞之假父素无赖,窥郑逆旅,乃募恶少数十人邀诸途,夺姬归,闭之幽室中。葵断发矢曰:“吾宁有死,不受辱。”人卒不敢犯之。翰卿鸣之当道,檄下二令君杂治之。令曰:“曩君为他人居间,乃有打鸭惊鸳鸯语,不意遂成奇谶。”因捕治诸恶少,置之法,而断还归郑。遂断词云:“俞氏,良妇也。丽籍期年,愿得好逑而偕老。郑卿,才士也。硕赀三斛,将携淑女以于归。何期枭獍之无良,几致凤鸾之失偶。相如涤器临邛,令甚耻之;襄王行云巫峡,梦不虚也。凌霄琰气,幸逢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并章台之柳。鸳鸯谐波面之欢,行看比翼;鬼蜮潜水中之影,敢复含沙。任将一片云帆,携作八闽春色。苏长公原自风流,祇借数言为三尺;韩夫子岂长贫贱,用联双璧以百年。”后十年,葵生三子,皆韶秀。徐曲公寄之诗云:
  秋叶何须倩作媒,画堂红拂肯怜才。
  荥阳公子遗鞭过,湘浦佳人解珮来。
  绣户星稠杯合卺,玉闺春早镜安台。
  祇缘十斛明珠换,掌上于今有蚌胎。
  蓼庵高太史曰:“朱少姬义不辱,卒归郑生。身名俱完,即烈丈夫奚让焉!令君翩翩,有‘斐哉其文’之辞也。”
  情主人曰:“自来忠孝节烈之事,从道理上做者必勉强,从至情上出者必真切。夫妇其最近者也。无情之夫,必不能为义夫,无情之妇,必不能为节妇。世儒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男子顶天立地,所担者具咫尺之义,非其所急。吾是以详于妇节,而略于夫义也。妇人自《柏舟》而下,彤管充栋,不可胜书。书其万万之一,犹云举例云尔。古者聘为妻,奔为妾。夫奔者,以情奔也。奔为情,则贞为非情也。又况道旁桃柳,乃望以岁寒之骨乎!春秋之法,使夏变夷,不使突变夏。圭而抱妇之志焉,妇之可也。娟而行安之事焉,安之可也。彼以情许人,吾因以情许之。彼以真情殉人,吾不得复以杂情疑之。此君子乐与人为善之意。不然,舆台庶孽,将不得达忠孝之性乎哉!”
  ☆鲁陶婴妻
  鲁陶婴妻者,夫死,守志不二。作歌曰:
  悲夫黄鹄之早寡,七年不双。宛颈独宿,不与众同。夜半悲鸣,想其故雄。天命早寡,独宿何伤!寡妇念此,泣下数行。呜呼悲哉!死者不可忘。飞鸟尚然,况
  于其良。虽有贤雄,终不可重行。出《列女传》。
  ☆虞氏
  国朝海宁虞氏,董湄妻也,知书善吟咏。年十六归董,两月而湄卒,绝绝欲死。父母惜其年少,劝更他姓。女不应,作《井上吟》以见志云:
  一片贞心古井泉,清寒彻骨自堪怜。
  相看岁暮青青色,历尽冰霜戴一天。
  以木刻夫像,晨昏奉事,全节而终。
  ☆楚贞姬
  楚贞姬,楚白公胜妻也。白公死,其妻纺绩不嫁。吴王闻其美且有行,使大夫持金百镒、白璧一双以聘,以辎軿三十乘迎之,将以为夫人。大夫致币,白妻辞曰:“白公生时,妾得幸充后宫,执箕帚,掌衣履,拂枕席,托为妃匹。白公不幸而死,妾愿守其坟墓,以终天年。今王赐金璧之聘,夫人之位,非愚妾之所闻也。且夫弃义从欲者,污也;见利忘死者,贪也。夫贪污之人,王何以为哉?妾闻之,忠臣不借人以力,贞女不假人以色。岂独事生若此哉,于死者亦然。妾既不理,不能从死,今又去而嫁,不亦太甚乎!”遂辞聘不行。吴王贤其节义,号曰贞姬。
  白公有此姬,可不朽矣。
  ☆张美人
  后凉吕诒见弑,其所幸美人张氏,请为沙门。张氏年十四,姿色壮丽。吕隆见而悦之,欲污其行,遂亲逼焉。张氏敛衽曰:“钦乐至道,故投身沙门,恐一旦被辱,誓不改节。今见逼如此,岂非命也!”于是,升楼自投于地。二踵俱折,俄而遂卒。
  钱简栖曰:“今人但知金谷,而罕知后凉,遂使美人不获与绿珠并传,香名寂寂,遗恨千古。夫岂贞姬烈女,亦有幸有不幸耶!”
  ☆济南张义妇
  义妇张氏,济南邹平人。年十八,归戍卒李午。午同从子零出戍七闽。未几,午死。张独事舅姑父母,生养死葬无遗礼。复痛夫死数千里外,枯骨未知所归,乃往卧冰上,呼天祝曰:“天乎,妾夫何罪!生既不见父母,死又不能归葬父母之旁。使无妾则巳,妾在,敢爱生乎!天若许妾取夫骨,虽寒甚,当得不死。”逾月竟不死。乡人异之,为闻于县。给过所遣之。至闽,零犹在。问夫葬地,则榛莽日塞,不可识。张哀恸几绝。夫忽降于童,与张语生前事,甚悲,且示骨在处。张如其言,发得之,持骨祝曰:“尔信妾夫耶!入口当融如冰雪,粘如胶。”已而,果然。官异之,为上于大府,请复其家,使零护归济南。
  ☆皇甫规妻
  安定皇甫规妻者,规更娶之妻也。善属文,能草书。规卒时,妻年犹盛,而容色甚美。董卓聘以軿辎乘马,奴婢钱帛充路。妻轻服诣卓门,跪自陈请,辞甚酸怆。卓使传权侍者,悉拔刀围之,而谓曰:“孤之威教,欲使海内风靡,何有不行于一妇人乎!”妻知不免,乃立骂卓曰:“君羌胡之种,毒害天下,犹未足耶!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汉忠臣。君亲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礼于尔君夫人耶!”卓乃引车庭中,以其头悬軏,鞭扑交下。妻谓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尽为惠。”遂死车下。后人图画其象,号为“礼宗”。
  长卿曰:“妻之轻服诣门,跪自陈请也,其志岂望生还哉!寂寂寞寞,自经于沟渎之中,而莫之知,不若死鞭扑之下为炔也。至是而卓气亦夺矣。”
  ☆黄帛
  黄帛,僰道人,张贞妻也。贞受《易》于韩子方,去家二十里,舟覆死。贞弟求尸,经月不得。帛乃自往没处躬访,不得,遂自投水中。大小惊睨。积十四日,持夫手浮出。县长韩子长嘉之。召帛子幸之,为县股肱。人名浮尸处为“鸳鸯坊”。
  ☆剑州民妇
  建炎初年五月,叛卒杨勍寇南剑州道。出小常材,掠一民妇,欲与乱。妇毅然誓死不受污,遂遇害,弃尸道旁。贼退,人为收瘗之。尸所藉处,迹宛然不灭。每雨则干,晴则湿。往来者咸叹异焉。或削去之,随即复见。覆以他土,其迹愈明。
  ☆吴金童妻
  成化年间,海康民吴金童与其兄吴祈,挈家避寇。适新会民刘铭、梁狗卖谷还,附其舟。铭、狗窥金童妻庄氏色美,留止于傍舍,祈出远佣。铭屡犯庄氏,不从。铭、狗乃诱金童夜捕鱼,斫其脑,投之江。时江滨民关道安,闻金童号呼,欲救不果。铭归,复犯庄氏,拒益力。居数日,庄氏出汲,见金童尸浮于铭门。哭视之,创痕宛然,得铭谋死状。顾力不能报,乃偕幼女投水死。三尸随潮上下,旋绕铭门。其邻李逢春收葬之,铭夜发尸弃于海。吴祈自外归,得弟尸于海滨,诉之官。儒生李启及关道安等,争述庄氏节义。有司具闻,诏旌表庄氏节义,枭铭、狗殉众。刑部尚书陆瑜,奏李逢春收葬三尸,诚为义举。今被发掘,宜命有司即其处窆之,立石志其夫妇姓名,以垂永久。报可。
  妇人自裁,乃夫死后第一干净事,况迫于强暴,计无复之者乎!若所夫尚在,又当委曲以求再合,非甚不得已,不必悻悻怀怒,争寻结局以明志也。崔简妻用刚,河池少妇用柔,皆以智数得免污辱。虽其才有过人者,然所遇非穷凶,是亦有天幸焉。若知必不免,吾又谅其必以死殉也。息妫不言以报蔡仇,论者犹非之。若楚之卓氏,不足道矣。
  唐滕王极淫,诸官妻美者,无不淫遍;诈言妃唤,即行无礼。时典签崔简妻郑氏初到,王遣唤,欲不去,则惧王之威,去则被王之辱。郑日:“昔愍怀之妃,不受贼胡之逼。当今清泰,敢行此事耶!”遂入王中门外小阁。王在其中,郑入,欲逼之,郑大叫左右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取只履击王头破,抓面流血。妃闻而出,郑氏乃得还。王惭,旬日不视事。简每日参候,不敢离门。后王坐,简向前谢,王惭,乃出。诸官之妻曾被王唤入者,莫不羞之。
  梁祖攻围岐陇之年,引兵至于凤翔。秦帅李茂贞,遣戍校李继朗统众救之。至则大捷,生降七千余人。及旋军于河池县,掠获一少妇,甚有颜色。继朗悦之,寝处于兵幕之下。西迈十五余程,每欲逼之,即云:“我姑严夫妒,请以死代之。”戎帅怒,胁之以威,终莫能屈。帅笑而悯之,竟不能犯,使人送还其家。
  蔡侯誉息夫人之美,楚子灭息,以息妫归。既生二子,犹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不能死,其可笑言。”楚为之兴兵破蔡。
  楚人张生,居淮阴磨盘湾。家启酒肆,颇为赡足。绍兴辛巳冬,虏骑南下,淮人率奔京口。张素病足,不能行,泊驻扬州。已而,完颜亮至。张妻卓氏,为夷酋所掠,即与之昵。卓告曰:“我夫在城中,蓄银五锭,必落他手,不若同往取之。”酋喜,偕诣张处,逼夺之。张戟手恨骂。酋喜,以为悦己,凡掳获金帛,悉以委之,相托如真夫妇。俄而亮死,军还。卓痛饮酋酒,醉卧,投利刃断其喉,席卷财物,鞭马访张。张话前事,责数,欲行决绝。卓取所携付之曰:“当时不设此计,渠必不肯信我。今日之获,乃张本于昔也。”于是闻者交称焉。
  ☆李真童
  李真童者,张奔儿之女也。十余岁即名动江浙。色艺无比,举止温雅,语不伤气,绰有闺阁风致。达天山简校浙省,一见遂属意焉。周旋三岁,达秩满赴都,且约明年相会。李遂为女道士,杜门谢客,日以焚诵为事。至期,达授诸暨县同知,备礼取之。后达殁,复为道士。节行愈励云。见《青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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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9:0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情史(明冯梦龙)

卷二 情缘类


 

  ☆赵简子
  赵简子南击楚,渡汉,津吏醉卧,怒,将杀之。其女娟持楫走前曰:“妾父闻君渡不测之渊,故祷江淮之神,不胜杯酌,遂至沉醉。妾愿以微躯易父之命。”简子遂释不诛。将渡,娟攘拳操楫而前。中流,发激棹之歌曰:
  升彼河兮而观清,水扬波兮杳冥冥。祷求福兮醉不醒,诛将加兮妾心惊。罚既释兮凟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维,蛟龙助兮主将归,呼来櫂兮行勿疑。
  简子大悦。比归,纳为夫人。
  齐王纳无盐,孔明之婚黄头女,皆以才德见重,遂忘其丑。此持楫女,似别有动人处。
  ☆卖(饣追)媪
  唐马周,少孤贫。为博州助教,以嗜酒,忤刺史达奚。拂衣至京,停于卖(饣追)媪肆。数日,祈媪觅一馆地,媪乃引致于中郎将常何之家。代何草封事,称旨。太宗询知周所为,即日召见,拜监察御史。媪之初卖(饣追)也,李淳风、哀天罡常遇而异之,皆窃云:“此妇当大贵,何以在此?”及马公既贵,竟取为妻。数年内,马公拜相,媪为夫人。
  此媪能引人,的非常品,又何必问相。然唐人最重门第,故婚嫁有老而未遂者。而马公时以逆旅相得,终身鱼水,富贵共之,岂非天耶!
  ☆郑任
  李弘农令之女,卢生聘之矣。及吉日,女巫谓夫人曰:“佳婿卢郎,信长髯者乎?”夫人曰:“然。”女巫曰:“是非夫人之子婿也。夫人之婿,形中而白,且无须也。”夫人惊曰:“吾女今夕得适人乎?”巫曰:“得。”夫人曰:“既得适人,又何云非卢郎也?”巫曰:“我亦不识也。”举家怒巫而逐之。及卢亲迎,见女,忽惊而奔,众宾追之不返。李弘农素负气,不胜其愤,且恃女容可人,尽邀客入,呼女出拜,指之曰:“此女岂惊人者耶?今不觌面,人且以为兽形也。”众皆愤叹。弘农日:“此女已奉见矣,如有能聘者,愿应今夕佳期。”郑任为卢之傧在焉,随起拜成礼。家众视其貌,即巫之所言也。后郑任逢卢,问其故,卢曰:“两眼赤,且大如盏。牙长数寸,出口两角。宁不惊而奔乎!”郑素与卢相善,仍出妻以示之,卢大惭而退。
  相传京师有女,嫁日,临床便小遗,因退还。后再嫁亦然,遂为弃女。女生平无此疾。母怪而叩之,答云:“见女奴携朱红余桶至,诚不自觉其遗也。”后嫁一客官为晚妻,此官位至尚书,女封夫人。以恭贺事,随众命妇入宫。盘桓良久,偶腹胀。宫女引至便处,见朱红余捅,方悟其梦。
  ☆周六女
  盐城民周六,居射阳湖之阴,地名朦胧。左右前后,皆沮洳薮泽,无田可耕。且为人阘茸,不自振拔,唯芟刈芦苇,织席以生。一女年十七八,略不识针纫之事,但能助父编苇而已。北神堰渔者刘五,为其子娶之。不能缝裳,逐之归。父母俱亡,无以糊口,遂行丐于市。朱从龙寓居堰侧,时时呼入其家,供薪水之役,久而欲为择配。楚士吴公佐,本富家子,放肆落拓,弃父而出游,至寄迹僧寺为行者。后还乡里,亲族皆加厌疾。郡庠诸生,容之斋舍。因相与戏谋,使迎周女为妇。假衣襦,具酒炙,共僦茅舍一间,择日聘取,侪辈集举,姑以成一笑。意吴生知为丐者,必将弃之。已而,相得甚欢。偶铃辖葛玥之子,富于赀财,拉吴博赛。吴仅有千钱,连掷获胜,通宵赢几百缗。葛不能堪,明日复战,浃辰之间,所得又十倍。吴由是启质肆,称贷军卒,不数年,利入万计。其父呼还家,读书益勤,两预贡籍。周女开慧,解妇功,不学而能。肌理丰丽,顿然美好。初,里中有严老翁,吻士也 善讲解《孝经》,又能说相。见周于丐中,语人曰:“此女骨头里贵。”果如其言。
  周女之慧,若有待而开。向使在刘渔家已如是,则饥寒毕世矣。
  ☆张二姐
  下邳朱邦礼,家于宿。雇买小婢曰张二姐。虽无恶疾,而形体枯悴,肌肤皴皵,绝可憎恶。姑使执庖爨舂汲之役,凡六七年。有游士刘逸民叩谒,喜其高谈雄辨,留以教诸子。在馆下历岁,未尝辄出户外。朱极贤重之。每会亲朋,必称赞其静操。乃命二姐为供给洗靧。盖以其寝陋,无所置嫌。久之,雇限巳满,告辞而去。朱亦不问所如往。俄而刘亦谢退。后十余岁,朱赴试省闱,因诣市肆。闻有人呼声,回顾之,原不识面。其人力邀至所居,具公服,再拜,叙至曩契,乃逸民也。既登科第,得京秩矣。方欢羡次,又一妇人著帔顶髻拜于庭,如初嫁见尊长之礼。朱侧身敛避。刘挽之坐,曰:“固主翁也,何辞焉!”细询其由,则二姐也。且言曰:“自违离之始,无人负书笈,偶值此妇,遂与之偕行。念念道涂勤谨,存于家间,而温良惠解,实共甘苦,故就以为妻。恩出高门,不敢忘也。”延朱置酒,罢,出五百千以赠之。时政和末也。
  谚云:“热油拌苦菜,自家心里爱。”业已相得,即王谢姬姜,弗与易矣。
  ☆张夫人
  张相讳从思,其妻张氏,河东人,有容色,慧黠多技艺。十四五时,失身于军校,为小妻,洎军校以更番归洛下,携与偕,至上党,病痢,因舁之而进。至北小纪,病且甚,汤药不能下,形骸骨立,臭秽狼籍不可闻。军校遂弃之道周而去。行路为之伤嗟。道旁有土龛,众为舁至土窟中。数日痢渐可。衣服悉为暴客所窃取,但以败叶乱草蔽形而已。渐诣市求丐。有老妪谓曰:“观尔非求乞者也。我有住处不远。”即携以往。妪为沐体,日进粥饮。不数月,平复如故,颜色艳丽。忽有士子过小纪,赠妪绿绢五十匹,载之而去,偕往襄阳。会襄帅安从进叛,左右杀士子纳其妻。从进败,为乱兵所得,送至都监张相寨。张即从思也。张相共获妇女几十数人,独宠士子之妻,深厚之。数岁,张之正室病亡,遂以继室封为郡国夫人。一应家事,上下男女,皆属指挥,治家甚严肃,动有礼法。及张加使相,进封大国夫人,寿终于洛。
  始否终泰,此女与荧阳生是的对。
  ☆郑中丞
  文宗朝,有内人郑中丞(中丞,当时宫人官也)善胡琴。内库有琵琶二面,号大忽雷、小忽雷。因为匙头脱损,送在崇仁坊南赵家料理。大约造乐器悉在此坊,其中有二赵家最妙。时权相旧吏梁厚本,有别墅在昭应县之西南,西临渭河。垂钓之际,忽见一物流过,长六七尺许,上以锦缠之。令家童接得就岸,乃秘器也。及发开视之,乃一女郎,妆色俨然,以罗巾系其颈。遂解其颈巾,视之,口鼻之间尚有余息。即移至室中,将养经旬,方能言语。云:“我内弟子郑中丞也。昨因忤旨,令内人缢死,投于河中耳。”及如故,垂泣感谢。厚本无妻,即纳为室。自然善琵琶。其琵琶在南赵家修理,恰值训注事,人莫有知者。厚本因赂其乐器匠,购得之。至夜分,敢轻弹。后值良辰,饮于花下,酒酣,不觉朗弹几曲。是时,有黄门放鹞子过门,私于墙外听之,曰:“此是郑中丞琵琶也。”窃窥识之。翌日,达上听。文宗始常追悔,至是惊喜。遣中官宣召,问其故,乃舍厚本罪,任从匹偶,仍加赐赉焉。
  郑中丞既以绝技取宠,一忤旨,遂不获怜。文宗亦太忍矣。不夺其偶,使得自遂,庶几善补过者乎!
  ☆刘奇
  宣德间,西河务刘翁夫妇,业沽酒,家亦小康。年俱六十余,无子。值雪天,有童子少俊,随父投宿。及明,父病寒,不能兴,数日竟死。刘为殡于屋后。此童遂留为儿,不没本姓,命名刘方,克尽子道。居二载,复值大风,有少年舟覆遇救,坚持一竹笼,哭泣不止。叩之,则山东刘奇。父以三考听选,举家在京。遭时疫,父母俱丧,无力扶柩,此笼中乃火化遗骨也。既被溺,行李荡然,无复归计。刘翁侧然,为助资斧。奇去月余,复负笼而来,云:“故乡遭河决,已漂尽矣。愿乞片地理骨,而身为仆役以报。”刘翁许之。奇与方遂为兄弟,同眠共食,情爱甚笃。奇颇通文理,因教方读书,方亦日进。久之,刘翁夫妇俱殁,二人丧之如嫡。方复往京,移母柩至,与父坟合葬。三家之坟,如鼎峙焉。事毕,停沽酒而开布肆,家事日起。镇富民有来议姻者,刘奇欲之,而方执意不可,奇不能强。
  一日,见梁燕营巢,奇题一词于壁云: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
  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方见之,笑诵数次,亦援笔而和词云: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
  雌兮得雄愿自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奇览和,大惊曰:“吾弟殆本兰乎?自同卧以来,即酷暑,未尝赤体。合之题词,情可知也。”乃佯为不悟,使方再和一词。方复书云:
  营巢燕,声声叶,莫使青春空岁月。
  可怜和氏璧无瑕,何事楚君终不识?
  奇笑曰:“否弟果女子也。”方闻言面发赤,未及对。奇复云:“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隐讳。但不识何故作此装束?”方蹙额告云:“妾家向寓京师,因母丧,随父还乡,恐中途不便,故为男扮。后因父殁,治埋浅土,未得与母同穴,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灵。幸葬事已毕,即欲自明。思家事尚微,兄独力难成,故复迟迟耳。”奇云:“尔我同榻数年,爱逾嫡血,弟词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更娶之理。昔为兄弟,今为夫妇,恩义两全,不亦可乎?”方曰:“妾筹之熟矣,三家坟墓,俱在于斯,弃此而去,亦难恝然。兄若不弃陋质,使侍箕帚,共奉三姓香火,妾之愿也。”是夜,两人遂分席而卧。次日,奇请镇中年老者为媒,择吉告于三基,遂成花烛。里中传为异事,因名其地为“三义村”。
  方之题词,近于自衒。然主意实在奉祀,见识既高,作事又细腻,真闺杰也。大刘虽曰端人,终是騃汉。小刘固然贞女,诚亦巧人。
  ☆吴江钱生
  万历初,吴江下乡有富人子颜生,丧父,未娶。洞庭西山高翁女,有美名。颇闻而慕之,使请婚焉。高方妙选佳婿,必欲觌面。而颜貌甚寝,乃饰其同窗表弟钱生以往。高翁大喜,姻议遂成。颜自以为得计。及娶,而高以太湖之隔,必欲亲迎,且欲夸示佳婿于亲邻也。颜虑有中变,与媒议,复浼钱往。既达,高翁大会宾客。酒半,而狂风大作,舟不能发。高翁恐误吉期,欲权就其家成礼。钱坚辞之。及明日,风愈狂,兼雪。众宾俱来怂恿,钱不得已而从焉。私语其仆曰:“吾以成若主人之事,神明在上,誓不相负。”仆唯唯,亦未之信也。合卺之三日,风稍缓。高犹固留,钱不可,高夫妇乃具舫自送。仆者掉小舟,疾归报信。颜见风雪连宵,固已气愤,及闻钱权作新郎,大怒。候钱登岸,不交一语,口手并发。高翁闻而骇焉,解之不能,乃坚叩于旁之人,尽得其实。于是讼之县官。钱生诉云:“衣食于表兄,唯命是听。虽三宵同卧,未尝解衣。”官使稳婆验之,固处子也。颜大悔,愿终其婚。而高翁以为一女无两番花烛之理。官乃断归钱而责媒,钱竟与高女为夫妇。钱贫儒,赖妇成家焉。
  小说有《错占凤凰俦》。颜生名俊,钱生名青,高翁名赞,媒为尤辰。县令判牒云:“高赞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颜俊借人饰己,实出奇闻。东床已招佳选,何知以羊易牛;西邻纵有责言,终难指鹿为马。两番渡河,不让传书柳毅;三宵隔被,何惭秉烛云长。风伯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妇,两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高氏断归钱青,不须另作花烛。颜俊既不合设骗局于前,又不合奋老拳于后。事既不谐,姑免罪责。所费聘金,合助钱青,以赎一击之罪。尤辰往来(女扇)诱,实启衅端,重惩示儆。”沈伯明为作传奇。
  ☆刘举人妾
  瑞州刘举人文光,廖举人暹,嘉靖乙丑会试京师。廖从老妪买妾,伪指刘曰:“娶汝,刘君也。”女即拜刘,刘辞谢。明日,老妪诣刘讲婚。刘曰:“娶妾者,廖也,非我也。”妪归语女,女誓曰:“吾既拜刘,业已许之,岂肯易志!不然,有死而已。”刘不得已,曰:“后三年,方得来娶。”女矢无他适。刘遂纳骋,辞赴南雍。(女)酌酒为别,赠诗云:
  玉手纤纤棒玉杯,仙郎南去几时回?
  天涯到处生芳草,须记凌寒雪里梅。
  ☆崑山民
  嘉靖间,崑山民为子聘妇。而子得痼疾,民信俗有冲喜之说,遣媒议娶。女家度婿且死,不从。强之,乃饰其少于为女归焉,将以为旬日计。既草率成礼,父母谓子病不当近色,命其幼女伴嫂寝,而二人竟私为夫妇矣。逾月,子疾渐瘳。女家恐事败,绐以他故,邀假女去,事寂无知者。因女有娠,父母穷问得之。讼之官,狱连年不解。有叶御史者,判牒云:“嫁女得媳,娶妇得婿。颠之倒之,左右一义。”遂听为夫妇焉。
  小说载此事。病者为刘璞,其妹已许字裴九之子裴政矣。璞所聘孙氏,其第孙润,亦已聘徐雅之女。而润以少俊,代姊冲喜,遂与刘妹有私。及经官,官乃使孙刘为配,而以孙所聘徐氏偿裴。事更奇。其判牒云:“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衒玉。相悦为婿,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必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赵判院
  宋宗室赵不敏,与钱塘名娼盼奴甚洽。久之,不敏日益贫,盼奴周给之,使笃于业,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阳府司户。赴官三载,想念成疾而卒。有禄俸余赀,嘱其弟判院者均分之,一以膳判院,一以送盼奴。且言盼奴有妹小娟,俊雅能诗,可谋致佳偶也。判院至钱塘,则盼奴一月前死矣。小娟亦以于潜官绢,诬扳系狱。倅从狱中召出,诘之曰:“汝诱商人官绢百匹,何以偿之?”小娟叩头言:“此亡姊盼奴事,乞赐周旋。”倅喜其辞婉顺,以赵司户所寄付之。小娟拆书,惟一诗云:
  当时名妓镇东吴,不好黄金只好书。
  借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无?
  小娟得诗默默。倅索和,援笔书云:
  君住襄江妾住吴,无情人寄有情书。
  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也无?
  倅大喜,尽以所寄物与之,免其偿绢。且言于太守,谋为脱籍,归判院,得偕老焉。
  赵司户与盼奴一生恩爱,只成就得弟妹姻缘,岂非天天乎!虽然,司户、盼奴亦必聚首重泉之下,断不作冥冥蜉蝣也。
  ☆章泛
  临海乐安章泛,年二十余,死经日,未殡而甦云:被录天曹,天曹主者,是其外兄,料理得免。初到时,有少女子同被录送,立住门外。女子见泛事散,知有力助,因涕泣脱金钏三只及臂上杂宝,托泛与主者,求见救济。泛即为请之,并进钏物。良久出,语泛云:“已谕秋英,亦同遣去。”秋英,即此女之名也。于是俱去。足痛疲顿,殊不堪行。会日亦暮,止道侧小屈(窟),状如客舍,而不见主人。泛共宿嬿接。更相问,女曰:“我姓徐,家吴县乌门,临渎为居,门前倒枣树,即是也。”明晨各去,遂并活。泛先为护军府吏,请假出都。经吴,乃至乌门,依此寻索,得徐氏舍。与主人叙阔,问秋英何在,主人云:“女初不出入,君何知其名?”泛因自叙名姓,及说昔日神魂相见之由,但不及寝嬿之事。始秋英之甦也,先曾叙述。至是泛语与合,主人乃命侍婢数人,递出试泛。泛曰:“非也。”及令秋英见之,则如旧识。徐氏谓天意,遂以妻泛。生子名曰“天赐”。出《异苑》。
  先以幽遘,遂及明婚,较诸寻常恩情,更当十倍。
  ☆苏城丐者
  苏城有少妇张氏归宁,使青衣挈首饰一箱随后。中途如厕遗却。既行,始觉。返觅,则有丐者守之,即以授还,曰:“命穷至此,奈何又攘无故之财乎!”婢殊喜,以一钗为谢。丐笑麾之曰:“不敢多金,乃独爱一钗耶?”婢曰:“儿倘失金,何以见主母,必投死所矣。遇君得之,是赐我金,而生吾死也。纵君不望报,敢忘大德乎!吾家某巷,今后,每日早午,俟君到门,当分日食以食君。”丐者曰:“尔身在内,何由得见?”婢曰:“门前有长竹,第摇之,则知君来矣。”丐如言往,婢出食之。久而家众皆知,闻于主翁,疑有外情,鞫之,吐实。翁义之,召丐畜于家,后以婢配焉。事载《说听》,云其姑蒋氏言之,惜逸其姓名。
  丐廉而且达,仆之则必为义仆,若官之亦必为清官。翁以婢婚之,得其人矣。子胥与浣纱女是死夫妻,丐与婢是生夫妻。
  ☆侯继图
  蜀尚书侯继图,本儒士。一日秋风四起,偶倚阑于大慈寺楼,有大桐叶飘然而坠。上有诗云:
  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就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随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侯贮小帖,凡五六年,方卜任氏为婚。尝讽此诗,任氏曰:“此是妾书,争得在君手?”曰:“向在大慈寺阁上,倚阑得之,即知今日聘卿,非偶然也。”侯以今书较之,与叶上无异。
  五六年前,任氏已解相思,其风情必有过人者矣。韫玉不售,卒归拾叶之人。赤绳系足,不可强也。
  ☆顾协
  顾协字正礼,清介有奇操。少时将聘舅女,未成婚而母亡。免丧后,遂不复娶。至六十余,此女犹未他适,协义而迎之。
  六十为婚,是亦不可已乎!缘苟未了,鸳鸯牒持此销号,虽义也,亦情也。
  ☆崔元综
  崔元综任益州参军日,欲娶妇。吉日已定,忽假寐见人云:“此女非君妇,君妇今日始生。”乃梦中相随,向东京履信坊十字街西道北,入一宅内,东行,正见一妇人生一女。(其)人指云:“此是也。”崔既惊寤,殊不信。俄而,所娶章女暴亡。后官三品,年五十八,乃婚侍郎韦陟堂妹,年十九,正在履信坊韦家宅上成亲,住东行屋下。寻勘梦日,其妻适生。崔公年九十,韦夫人与之偕老,后四十年乃终。
  吴歌云:“六十岁成亲八十岁死,还有廿年夫妇好风光。”向谓谑谈,今观顾、崔两公,信有之矣。
  ☆韦固
  杜陵韦固,少孤。思早娶妇,多歧,求婚不成。贞观二年,将游清河,旅次朱城南店。客有以前清河司马潘昉女为议者,来日,期于店西龙兴寺门。固以求之意切,且往焉。斜月尚明,有老人倚巾囊坐于阶上,向月简书。觇之,不识其字。固问曰:“老父所寻者何书?固少小苦学,字书无不识者,西国梵字亦能读之。唯此书目所未觌,如何?”老人笑曰:“此非世间书,君何得见?”固曰:“然则何出也?”曰:“幽冥之书。”固曰:“幽冥之人,何以到此?”曰:“君行自早,非某不当来也。几幽吏皆主生人之事,可不行其中乎?今道途之行,人鬼各半,自不辨耳。”固曰:“然则君何主?”曰:“天下之婚牍耳。”固喜曰:“固少孤,常愿早娶,以广后嗣。迩来十年,多方求之,竟不遂意。今者,人有期此,与议潘司马女,可以成乎?”曰:“未也,君妇适三岁耳。年十七,当入君门。”固问:“囊中何物?”曰:“赤绳子耳,以系夫妇之足,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君之脚已系于彼矣,他求何益!”曰:“固妻安在,其家何为?”曰:“此店北,卖菜家妪女耳。”固曰:“可见乎?”曰:“妪陈姓,常抱之来卖菜于是。能随我行,当示君。”及明,所期不至。老人卷书揭囊而行,固逐之,入米市。有眇妪抱三岁女来,敝陋亦甚。老人指曰:“此君之妻也。”固怒曰:“杀之可乎?”老人曰:“此人命当食大禄,因子而食邑,庸可杀乎?”老人遂隐。固磨一小刀,付其奴曰:“汝素干事能,为我杀彼女,赐汝万钱。”奴曰:“诺。”明日,袖刀入菜市中,于众中刺之而走。一市纷扰,奔走获免。问奴曰:“所刺中否?”曰:“初刺其心,不幸才中眉间耳。”后来婚终不遂。
  又十四年,以父荫,参相州君,刺史王泰俾摄司户掾,专鞫狱,以为能,因妻以女,可年十六七,容色华丽。固称惬之极。然其眉间常贴一花钿,虽沐浴闲处,未尝暂去。岁余,固逼问之,妻澘然曰:“妾郡守之犹子也,非其女也。畴昔父曾宰宋城,终其官。时妾在襁褓,母兄次殁。唯一庄在宋城南,与乳母陈氏居。去店近,鬻蔬以给朝夕。陈氏怜,不忍暂弃。三岁时,抱行市中,为狂贼所刺,刀痕尚在,故以花子覆之。七八年间,叔从事卢龙,遂得在左右,以为女嫁君耳。”固曰:“陈氏眇乎?”曰:“然。何以知之?”固曰:“所刺者固也。”乃曰:“奇也。”因尽言之,相敬愈极。后生男鲲,为雁门太守,封太原郡太夫人。知阴骘之定,不可变也。宋城宰闻之,题其店曰“定婚店”。
  ☆孟光
  梁鸿,字伯鸾。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不受。同县孟氏有女,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聘之。始以妆饰入门,七日而鸿不与语。妻跪床下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今衣绮缟,博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乃更为椎髻,著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字之曰德耀,名孟光。欲相与入霸陵山中,以耕织自食。初(后)至吴,依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妻具食,举案必齐眉。伯通异之曰:“被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常人。”乃舍之于家。
  长卿氏曰:“夫以肥黑而丑之女,衣绮缟,博粉墨,设以身当之,将何如乎?夫有所受之也。钟离春黄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行年三十,无所容人,衒嫁不售,乃自诣齐宣,乞备后宫。乃说王以四殆,王拜为后。此丑妇求夫诀也。此法一传而为桓少君。少君归鲍宣,妆送甚盛,宣不悦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食贫贱,不敢当礼。’少君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行,故使贱妾侍巾栉。既奉承君子,唯命是从。’乃悉归侍御服饰,共著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再传而为袁隗妻马伦。伦是融女,家势丰豪,妆遣甚盛。隗问曰:‘妇奉箕帚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母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妾亦愿从少君、孟光之事矣。’此富家女降夫入门诀也。”
  ☆络秀 崔敬女
  周浚作安东时,行猎值暴雨,过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络秀,闻外有贵人,与一婢于内椎猪杀羊,作数十人饮食,事事精办,不闻有人声。密觇之, 独见一女子,状貌非常。浚固求为妾,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生伯仁兄弟。由是李氏在世,得方幅齿遇。
  唐冀州长史吉懋,欲为男顼取南宫县丞崔敬女,敬不许。因有故,胁以求亲,敬惧而许之。择日下函,并花车,卒至门首。敬妻郑氏初不知,抱女大哭曰:“我家门户低,不曾有吉郎。”女坚卧不起。其小女白其母曰:“父有急难,杀身救解。设令为婢,尚不合辞,姓望之门,何足为耻?姊若不可,儿自当之。”遂登车而去。顼位至宰相。
  一是为门户,一是救父,然择婿之道,亦不外是。
  ☆朱显
  射洪簿朱显,欲婚郓县令杜集女。聘定后,值前蜀选入宫中。后咸康归命,显作掾彭州,欲求婚媾,得王氏之孙,亦宫中旧人。朱因与话:“昔欲婚杜氏,尝记得有通婚回书云:‘但惭南阮之贫,曷称东床之美。’”王氏孙乃长叹曰:“某即杜也。王盖冒称。自宫中出后,无所托,遂得王氏收某。”朱显悲喜,夫妻情义转重矣。
  ☆程万里
  宋末时,彭城程万里,尚书程文业之子也。年十九,以父荫补国子生。时元兵日逼,万里献战、守、和三策,以直言忤时宰。惧罪,潜奔江陵。未及汉口,为虏将张万户所获。爱其材勇,携归兴元,配以俘婢,统制白忠之女也,名玉娘。忠守嘉定,城破,一门皆死,惟女仅存。成婚之夕,各述流离,甚相怜重。
  越三日,玉娘从内出,见万里面有泪痕,知其怀乡。乃劝之曰:“观君才品,必非久于人下者,何不早图脱网,而自甘仆隶乎?”万里不答,心念,此殆万户遣试我也,妇人必不及此。明日以玉娘之言告万户。万户怒,欲挞玉娘,其妻解之而止。玉娘全无怨色,万里愈疑。是晚,玉娘复以为言,词益苦。及明,万里复告之。万户乃鬻玉娘于人为妾,而许万里以别娶。万里至是始自恨负此忠告,然已无及矣。玉娘临行,以绣鞋一只,易其夫旧履,怀之,以为异日萍水之券。自是万里为主人委任不忌,竟以其间,窃善马南奔。至临安,值度宗方立,录用先世苗裔。万里上书自陈,补福清尉,历官闽中安抚使。宋亡,全城归元,加升陕西行省参知政事。兴元,陕所辖也。于是密遣仆往访绣鞋之事。玉娘初被鬻,自缝其衣,死不受污辱。久之,因乞为尼,居昙花庵。仆踪迹至庵,出鞋玩弄。有尼方诵经,睹鞋惊骇,亦出鞋,质之相合。仆知是玉娘,跪致主命,欲迎至任所。尼谓仆曰:“鞋履复合,吾愿毕矣。我出家已二十余年,绝意尘世。寄语郎君,自做好官,勿以我为念。”仆曰:“主翁念夫人之义,誓不再娶。夫人不必固辞。”尼不听,竟入内。仆使老尼传谕再四,终不肯出。仆不得已,以鞋履双双归报。万里乃移文本省,檄兴元府官吏,具礼迎焉。夫妇年各四十余矣。玉娘自谓齿长,乃为夫广置姬妾,得二子。
  为婚才六日,别乃二十余年。老而复聚,以富贵终。向使糜鹿相守,终为张氏婢仆,其有振乎!方其忠告脱网,意何远也。齐姜之后,仅一人焉。万里冤其妇,卒用自脱,所成者大,岂吴起求将之意埒乎哉!重耳之语狄隗也,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卒迎隗为夫人。万里亦二十余年,而绣鞋始双。夫妇之合,不偶然矣。夫万里已明知玉娘之鬻为人妾,而又访之何也?听其言,察其志,玉娘之不降、不辱,必也。诚如是,虽更二十年犹可也。
  ☆单飞英
  京师孝感坊,有邢知县、单推官,并门而居。邢之妻,即单之妹。单有子名符郎,邢有女名春娘,年齿相上下,在襁褓中已议婚。宣和丙午夏,邢挈家赴邓州顺阳县官守。单亦举家往扬州待推官缺。约官满日归成婚。
  是冬,戎寇大扰,邢夫妻皆遇害。春娘为贼所虏,转卖在全州娟家,名杨玉。春娘十岁时,已能诵《语》、《孟》、《诗》、《书》,作小词。至是娼妪教之,乐色事艺,无不精绝。每公庭侍宴,能改旧词为新,皆切情境。玉容貌清秀,举措闲雅,不持口吻以相嘲谑,有良人风度,前后守倅皆重之。
  单推官渡江,累迁至郎官,与邢声迹不相闻。绍兴初,符郎受父荫,为全州司户。是时州僚惟司户年少。司户见杨玉,甚慕之,但有意而无因。司理与司户,契分相投,将与之为地,惮太守严明,未敢。后二年,会新守至,与司理有旧。司户又每蒙前席。于是司理置酒请司户,止取杨玉一名祇候。酒半酣,司户佯醉呕吐,偃息于斋。司理令玉侍奉汤饮,乃得一会,以遂所欲。司户因褒美之余,叩其来自,疑非户门中人。玉赧然徐答曰:“妾实宦族,非杨妪所生也。”司户因问其父官姓,玉泣曰:“本姓邢,住京师孝感坊,幼年许与舅子结姻。父授邓州顺阳县令。不幸父母皆遭寇杀,妾被掠卖至此。”司户复细问其舅家,玉曰:“舅姓单,是时得扬州推官。其子名符郎,今不知存亡如何。”因大泣下。司户知为春娘也,佯慰之曰:“汝今鲜衣美食,为时爱重,有何不足耶?”玉曰:“妾闻女子愿为有家,若嫁一小民,布裙短衾,啜菽饮水,亦是良妇。今在此迎新送故,是何情绪!”司户知其语出至诚,然未有所处,而未敢信。后一日,司户置酒回司理,召杨玉佐樽,遂不复与狎昵。因好言正色问曰:“汝前日言,为小民妇亦所甘心。我今丧偶,犹虚正室,汝肯随我乎?”玉曰:“得脱风尘,妾之至愿也。但恐他日新孺人归,不能相容。俟通知孺人,一言决矣。”司户乃发书告其父。
  初,靖康之末,邢有弟号四承务者,渡江居临安,与单往来。单时在省为郎官。乃令四承务具状,经朝廷,径送全州,乞归良续旧婚。符既下籍,单又致书太守。四承务自赍符并单书到全州。司户请司理召玉,告之以实,且戒勿泄。后日,司户自袖其父书并省符见太守,守曰:“此美事,敢不如命。”既而,至日中,牒未下。司户疑有他变,密使探之,见厨司正谋设宴。司户曰:“此老尚作少年态耶!此错处非一拍,此亦何足恤也。”既而果命杨玉祇候,只招通判。酒半,太守谓玉曰:“汝今为县君矣,何以报我?”玉答曰:“妾一身皆明府之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又何以报!”太守乃抱持之,谓曰:“虽然,必有以报我。”通判起立,正色谓太守曰:“昔为吾州弟子,今为司户孺人,君子进退当以礼。”太守踧踖谢曰:“老夫不能忘情,非判府言,不自知其为过。”乃令玉入内宅,与诸女同处。即召司理、司户,四人同坐至天明,极欢而罢。晨起视事,下牒谕翁媪。翁媪出不意,号泣而来曰:“养女十余年,费尽心力,更不得一别耶!”春娘出谕之曰:“吾夫妻相会,亦是好事。我十年虽汝恩养,然所积金帛亦多,足养汝。”老妪犹号哭不已,太守叱使去。既而太守使州司人,从内宅舁玉出,与司户同归衙。司理为媒,四承务为主,如式成礼。任将满,春娘渭司户曰:“妾失身风尘,亦荷翁妪爱育,兼义姊妹中有情厚者。今既远去,终身不相见,欲具少酒食,与之话别何?”司户曰:“汝事,一州之人,莫不闻之,胡可隐讳,此亦何害。”春娘遂治酒就胜会寺,请翁媪及同列者十余人会饮。酒酣,有李英者,本与春娘连名,其乐色皆春娘教之,常呼为姊,情极相得,忽起持春娘手曰:“姊今超脱青云之上,我沉沦粪土,无有出期。”遂失声恸哭。春娘亦哭。李英针线妙绝,春娘曰:“司户正少一针线人。但吾妹平日与我等,今岂能相下耶?”英曰:“我在辈中,常退姊一步,况今云泥之隔,嫡庶之异,若姊为我方便,得解网去,是一段阴德事。若司户左右要针线人,姊得我为之,平索相谙,亦胜生分人也。”春娘归以语司户,不许,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既而,英屡使人来促。司户不得已,拼一失色恳告。太守曰:“君欲一箭射双雕耶!敬当奉命,以赎前者通判所责之罪。”
  司户挈春娘归,舅妗见之,相持大哭。既而问李英之事,遂责其子曰:“吾至亲流落,理当收拾,更旁及外人,是不可已耶。”司户惶恐,欲令改嫁。其母爱李婉顺,遂留之。居一年,李氏生男,邢氏养为己子。符郎名飞英,字腾实。罢全州幕职,历令丞。每有不了办公事,上司督责,闻有此事,以为知义,往往多得解释。绍兴乙亥岁,事夔倅奉祠,寄居武陵,邢李皆在侧。每对士大夫具言其事,无所隐讳,人皆义之。
  单郎、邢娘,皆真道学也,岂惟单郎哉。单之父母,以及太守、通判,无一而非真道学也。
  ☆徐信
  建炎三年,车驾驻建康。军校徐信,与妻子夜出市,少憩茶肆旁。一人窃睨其妻,目不暂释。信怪之,乃舍去。其人踵蹑及门,依依不忍去。信问其故,拱手逊谢曰:“心有情实,将吐露于君,君不怒,乃敢言。愿略移步至前坊静处,庶可倾竭。”信从之。始言曰:“君妻非某州某县某姓氏耶?”信愕然曰:“是也。”其人掩泣曰:“此吾妻也。吾家于郑州,方娶三年,而值金戎之乱,流离奔窜,遂成乖张。岂意今在君室。”信亦为之感怆,曰:“信,陈州人也。遭乱失妻。至淮南一村店,逢妇人散衣蓬首,露坐地上,自言为溃兵所掠,到此不能行。吾乃解衣馈食,留一二日,乃与之俱。初不知为君妇,今将奈何?”其人曰:“吾今已别娶,藉其赀以自给,势无由复寻旧盟。倘使暂会一面,叙述悲苦,然后诀别,虽死不恨。”信固慷慨义士,即许之,约明日为期,令偕新妻同至,庶于邻里无嫌。其人欢拜而去。明日夫妇登信门,信出迎,望见长恸,则客所携乃信妻也。四人相对惊惋,拊心号咷。是日,各复其故,通家往来如姻娅云。
  近年,阊门外有一人,貌俊而得丑妻;隔巷之家,貌丑而得俊妻。两家互憎互羡,即旁人亦谓天公分付不均也。一日火漏,俊夫挈妻走避,过街棚,梁坠,妻压死。夫急趋前巷空屋下,而所慕俊妻先在,方以夫被焚恸哭。乃互相慰藉。未几,众为撮合成偶。事之巧合,有若此者。
  ☆王从事妻
  绍兴初,四方寇盗未息。汴人王从事,挈妻来临安调官,寓抱剑营邸舍。左右皆娼家,不便,乃出外僦民舍。归语妻曰:“我已寻某巷某家,甚宽洁,明当护箱笼先行,即倩轿迎汝。”及明,王去,移时轿至,妻亦去。久之,王复回,求妻不得。访究累日,绝无踪影。后五年,为衢州教授,赴西安宰宴集。羞鳖甚美,坐客大嚼。王食一脔,辄停箸悲咽。宰叩其故,曰:“忆亡妻在日,最能馔此。凡治鳖裙,去黑皮必尽,切脔必方正。今何一似也。所以泣。”因具言始末。宰亦怅然,托更衣入宅。既出,既罢酒,曰:“一人泣隔(隅),满座不乐。教授若此,吾曹何心欢饮哉?”客皆去,宰揖王入室,唤一妇人出,政其妻也。相顾大恸欲绝。盖昔年将徙舍之夕,奸人窃闻之,遂诈舆去女侩家,而货于宰为妾,得钱三十万。寻常初不使治鳖,此日偶然耳。便呼车送诣王氏。王拜谢,愿偿原值。宰曰:“以同官妻为妾,不能详审,其过大矣。幸无男女于此,尚敢言钱乎?”卒归之。
  《夷坚志》云:“宣和六年元宵,京师宣德门张灯,贵近家皆设幄门外两庑。一宗王家在东偏,有姻族居西。遣青衣邀其女珍珠姬者,曰:‘若肯来,当遣轿至。’女年十七八,美色,未嫁。闻呼喜甚,启母欲行。时日犹未暮。少顷,轿从西幄来,舁以去。及青衣与轿来迫(迎),始悟奸欺。亟告府募访,不得。明年三月,或报姬在野外破轿中啼哭。其家舁归,果姬也。雾鬓鬅鬙,望父母掷身大哭。久乃能言:‘初上车疾行,入狭径,至古神堂。鬼卒执兵杖夹持,坐者髯如戟,面阔尺余,嗔我触犯,裸杖二十。绝而复醒,则身在密室。有媪殷勤抚慰,为洗疮敷药。逾月愈,诱为子妇,遂被奸污。后售某家为妾,以色美被妒付还,原牙侩家惧祸不敢再鬻,因送于野,幸不死耳。向神堂所见,皆贼计也。’”因伪舆事相类,并记之。
  ☆黄昌
  后汉会稽黄昌,字圣真,初为州书佐。其妇归宁于家,遇贼被获,遂流转入蜀,为人妻。及昌为蜀郡太守,妻之子犯事,诣昌自讼。昌疑此妇不类蜀人,因问所由,对曰:“妾本会稽余姚戴次公女,州书佐黄昌妻也。妾尝归家,为贼所掠,遂至于此。”昌惊呼前谓曰:“何以识黄昌耶?”对曰:“昌左足脚心有黑子,尝自言当为二千石。”昌乃出足视之,因相持悲泣,还为夫妇。
  ☆萧匠
  南安肖某,少失怙恃。妇陈氏,抱子七月矣。而叔暴狠,怀私折辱,兼欲鬻其夫妇,以省食指。因事加大斧击某,左臂破裂,血满衣袽。知不能容,别妇出亡。割袽分藏其半,为异日会征。遂适襄郢间,业制盆桶诸木器糊口。飘零愤恚,久益忘家。妇倚办女红自食,毁面贞守。子渐长,又阏于叔,不令读书。则躬任课教,或窃附邻儿师讲业。儿亦奋激,攻苦如饴,二十一成乡荐,起家某县令。嘉靖甲午,擢楚少参,建牙郢上。以失父故,常抱惨戚。顿欲挂冠,云游觅父。忽夏月,太夫人隔帘窥见堂下制器匠,偏袒作,努臂露伤痕,疑之。令童子问:“匠何处人?”曰:“南安。”因悉其避叔弃妻子出亡始末。复问。“汝血袽何在?”匠大惊曰:“太夫人何由知?”即出持袽,合太夫人所藏如一。于是登堂大恸,镜影始双。趋呼横金入:“匠,汝父也。”退而舞拜膝下,解衣进觞,欢溢百城。
  ☆赵军
  辽东游击将军王冀,躯干雄伟,智力过人,临阵辄捷,常获功赏,且孝于母。一日,帅府视事回,省其母,太夫人尚寝,问之不答,王久侍不去。太夫人乃曰:“我不言,终昧我心;言之,又伤汝心。汝今日享此官爵,非汝父祖世荫。吾幼与汝父在军中,为王父掠来,我娠汝八月矣。时王父为帅辽阳,置我后室,已而生汝。王父妾媵虽众,然无子女,因以为己子。王父亡,汝遂袭其官。汝又多能,得至今日富贵。汝实赵某子也。汝父离散,几四十年,生死未可知。吾昨出厅,与汝妇闲行,见牧马老卒,识其形容,仿佛汝父。欲呼问来历,因素未与汝通此情,汝又不在家,故且止。汝今可呼而叩之。”王出厅,即呼老卒,诘其原戍姓名,妻子姓氏,今何居此。其卒历告:“正统初,携妻子从本官自济南卫来戍于此。妻某氏,方有娠八月,未知男女,为辽阳将官逼去。至今四十余年,不知妻子消息。某孤苦贫老,死而不知身归何所。”因泪下如雨。王起告其母。母出复询其实,乃相持恸哭仆地,王亦悲极。乃请老卒入P,令左右奉其澡洗,更衣坐厅上夫妇子女参拜。复告于家庙,众亲宴讫。次日上疏备陈其故,乞辞位归于王氏,自补赵氏军伍,再获寸进,以图报效。疏上达,朝廷嘉其孝义,降诏,俾仍原职,复姓赵氏云。
  ☆杨公
  杨公某,关中盩厔人。妇李氏生一子,才七岁。公复贾于阎闽潭浦,主蘖氏家。蘖新寡,复为其家赘婿,生一子,冒姓蘖氏,亦已三岁。倭夷突犯海上诸郡,掠公以去,居十九年,髡跣跳战,皆倭习矣。后又随众犯闽。会闽帅败之去,而公得遁归,为累囚属绍兴,郡丞杨公世道者厘辨之:“夷耶?民耶?”公曰:“我闽中民也。”因道其里族妻子名姓,多与己合。异之,归以问母。母令再谳,而听于屏后。不数语,大呼曰:“而翁也。”起之囚中,拜哭皆恸,洗浴更衣,庆忭无极。次朝,蘖公知公得翁,举羔雁为贺。公觞之,翁出行酒。蘖公问翁何由入闽。翁言其始末,又与蘖氏家里族妻子姓名合。异之,亦归以问母。其日翁来报谒,蘖公觞之,而母窃听其语,又大呼曰:“而翁也。”其为悲喜犹杨丞家。于是闽郡黎老欢忭,呼为循吏之报。士大夫羔雁成群,盖守丞即异地各姓,实同体兄第。而翁以髡跣跳战之卒,且为累囚,一日而得二贵子、两夫人,以朱幡千钟养焉。其离而合,疏而亲,贱而荣,岂非天故为之哉!
  ☆绍兴士人
  绍兴间,有士人贫不能婚,赘入团头家为婿。团头者,丐户之首也。女甚洁雅,夫妇相得。逾数载,士人应试成名,颇以妇翁为耻。既得官淮上,携妻之任。小流与妻玩月,乘间推坠于水,扬帆而去。妻得浮木不死。有淮西转运使船至,闻哭声,哀而救之。叩其故,乃收为己女,戒家人勿泄。比至淮,士人以属官晋谒。运使佯问:“已娶未?”士人答言:“有妻坠江死,尚未续也。”运使乃命他僚为己女议亲,且云“必入赘乃可。”士人方慕高阀,惊喜若狂。既成礼,士人欣然入闼。忽妪妾辈数十人,持细杖从户傍出,乱捶之。士人口称何罪,莫测所以。闻闺中高唤曰:“为我摘薄情郎来!”士人犹不辨其声。及相见,乃故妻也。妻数其过,士人叩首谢罪不已,运使入解之。自是终身敬爱其妇,并团头亦加礼焉。
  以团头为可贱,不婿可也。微而婿之,贵而弃之,其妇何罪?且幸而为团头婿耳,假今为子,其不为刘叟之见笞者几何!天遣运转使为结此一段薄情公案,不然,严武、王魁之报,恐不免矣。
  ☆崔英
  至正辛卯,真州有崔生名英音,家极富,少工书画。以父荫补浙江温州永嘉尉,携妻王氏赴任。道经苏州之圌山,泊舟赛于神庙。既毕,饮于舟中。舟人见其饮器皆金银,遂起恶念。是夜,沉英水中,并婢仆杀之,谓王氏曰:“尔知所以不死者乎?我次子尚未有宝,今有事往杭州一两月,俟归,与汝成亲。汝即吾家人,无恐。”言讫,席卷所有,而以新妇呼王。王佯应之,勉为经理,曲尽殷勤。舟人私喜得妇。然渐稔熟,不复防闲。将月余,值中秋节,舟人盛设酒肴,雄饮痛醉。王氏俟其沉睡,轻身上岸。行二三里,忽迷路。芦草菰蒲,一望无际。王既艰步履,又虑寻蹑,于是尽力狂奔。久之,东方渐白,遥望林中有屋宇,急往投焉。候启其门,乃一尼院。院主问王来故,王绐之曰:“妾真州人也。舅宦游江浙,挈家皆行,抵任,而良人殁矣。孀居数年,舅令嫁永嘉崔尉为妾。正室悍戾,棰辱万端。近者解官,舟次于此,因中秋赏月,命妾取金杯酌酒,不料失手坠江,必欲置之死地,遂逃生至此。”尼曰:“娘子既不敢归舟,家乡又远,孤苦一身,将何所托?”王惟涕泣而已。尼曰:“此间僻在荒滨,人迹不到,娘子若舍爱离痴,悟身为幻,披缁削发,就此出家,禅榻佛灯,晨餐暮粥,聊随缘以度岁月,岂不胜于为人宠妾,受今世之苦恼,而结来世之仇雠乎?”王拜谢曰:“是所志也。”遂落发于佛前,立法名慧圆。王读书识字,写染俱通。不期月间,悉究内典,大为院主所礼待,事必谘而后行。而复宽和柔善,人皆爱之。每日于白衣大士前礼拜百余,密诉心曲,虽隆冬盛暑弗替。既罢,即身居奥室,人罕见其面。
  岁余,忽有人至院随喜,留斋而去。明日,将画芙蓉一幅来施。老尼张于素屏,王过见之,识为英笔,因询其所自,院主曰:“近有檀越布施。”王问檀越姓名,今住甚处,以何为生。曰:“同县顾阿秀兄弟,以操舟为业,年来如意,人颇道其劫掠江湖间,不知诚然否。”王又问:“亦尝往来此中乎?”曰:“少到耳。”即默识之。乃援笔题于屏上曰:
  少日风流张敞笔,写生不数黄筌。芙蓉画出最鲜妍。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冤。 粉绘凄凉余幻质,只今流落谁怜! 素屏寂寞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
  其词盖《临江仙》也。尼皆不晓其所谓。
  一日,忽在城有郭庆春者,以他事至院。见画与题,悦其精致,买归为清玩。适御史大夫高公纳麟,退居姑苏,多慕书画。庆春以屏献之。公置于内馆,而未暇问其详。偶外间忽有人卖草书四幅,公取观之,字格类怀素,而清劲不俗。公问谁写,其人对“是某学书”。公视其貌,非庸碌者。询其乡里姓名,蹙额对曰:“英,姓崔,字俊臣。世居真州。以父荫补永嘉尉,挈累赴官,不自慎重,为舟人所图,沉英水中。家财妻妾,不复顾矣。幸幼时习水,潜泅波间,度既远,遂登岸,投民家,举体沾湿,身无一钱。赖主翁见怜,易衣赐食,复赠盘费而遣之。英遂问路出城,陈告于平江路,令听候,一年杳无消耗,惟卖字以度日。非敢谓善书也,不意恶札上彻钧览。”公闻其语,深悯之,曰:“子既如斯,付之无奈!且留吾西塾,训诸孙写字,不亦可乎?”英幸甚。公延入内馆,与饮。英忽见屏间芙蓉,泫然垂泪。公怪问之,曰:“此舟中失物之一,英手笔也。何得在此?”又诵其词,复曰:“英妻所作。”公曰:“何以辨识?”曰:“识其字画。且其词意有在,真拙妇所作无疑。”公曰:“若然,当为子任捕盗之责。子姑秘之。”乃馆英于门下。
  明日,密召庆春问之。庆春云:“买自尼院。”公即使宛转诘尼,得于何人,谁所题咏。数日,报云:“同县顾阿秀舍,院尼慧圆题。”公遣人说院主曰:“夫人喜诵佛经,无人作伴。闻慧圆了悟,欲礼为师,愿勿却也。”院主不许。而慧圆闻之,深欲一出,或者可藉此复仇。尼不能拒。公命舁至,俾夫人与之同寝处。暇日,问其家世之详。王饮泣以实告,且白题芙蓉事,曰:“盗不远矣,惟夫人转以告公。倘得缚罪人,以下报夫君,某死且不朽。”而不知其夫之故在也。夫人以语公。公属夫人善视之,略不与英言。公廉得顾居址出没之迹,然未敢轻动。惟使夫人阴劝王蓄发,返初服。  又半年,进士薛理溥化为监察御史按郡。溥化,高公旧日属吏,知其敏手也。且语溥化掩捕之,敕牒及家财尚在,惟不见王氏下落。穷讯之,则曰:“诚欲留配次男,不期乘间逃去,莫知所往。”溥化遂置之极典,而以原赃给英。
  英将辞公赴任。公曰:“待与足下作媒,娶而后去,非晚也。”英谢曰:“糟糠之妻,同贫贱久矣,今不幸流落他方,存亡未卜。且单身到彼,迟以岁月。万一天地垂怜,若其尚在,或冀伉俪之重谐耳。别娶之言,非所愿也。”公凄然曰:“足下高谊如此,天必有以相佑,吾安敢苦逼。但容奉饯,然后起程。”翌日开宴,各官及郡中名士毕集。公举杯告众曰:“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客莫喻。公使呼慧圆出,则英故妻也。夫妇相持大恸,不意复得相见于此。公备道其始末,且出芙蓉屏示客,方知公所云“了今生缘”,乃英妻词中句。而慧圆则英妻改字也。满座感叹,服高公之盛德。公赠英奴婢各一,津遗就道。英任满重过吴门,而公薨矣。夫妇号哭,如丧其亲。就墓下建水陆斋三昼夜以报而后去。王氏因此长斋,念观音不辍。
  使贼奴无意得妇,王必死。即有意得妇,而无杭州之行,王亦必死。使崔生不识水性,与汩俱没。即不然,而天涯隔绝,更无消息到空门,王虽生亦犹之乎死。乃芙蓉屏之施,贼奴自出供案,而又辗转入于有力者之家,呈于有心智之目,仇雠授首,夫妇重圆,中间情节奇幻,绝好一部传奇骨子。崔,义夫;王,节妇;主翁,善人;高御史,侠士。无一不可传也。
  ☆玉堂春
  河南王舜卿,父为显宦,致政归。生留都下,支领给赐,因与妓玉堂春姓苏者狎。创屋宇,置器饰,不一载,所赍罄尽。鸨啧有繁言。生不得已出院,流落都下,寓某庙中。廊间有卖果者见之曰:“公子乃在此耶!玉堂春为公子誓不接客,命我访公之所在。今幸无他往。”乃走报苏。苏诳其母,往庙酬愿。见生,抱泣曰:“君名家公子,一旦至此,妾罪何言。然胡不归?”生曰:“路遥费多,欲归不得。”妓与之金曰:“以此置衣饰,再至我家,当徐区画。”生盛服仆从复往。鸨大喜,相待有加,设宴。夜阑,生席卷所有而归。鸨知之,挞妓几死,因剪发跣足,斥为庖婢。未几,山西商闻名求见,知其事,愈贤之,以百金为赎身。逾年发长,颜色如故,携归为妾。初,商妇皮氏以夫出,邻有监生,浼妪与通。及夫娶妓,皮知之。夜饮,置毒酒中。妓逡巡未饮,夫代饮之,遂死。监生欲娶皮,乃唆皮告官,云妓毒杀夫。妓曰:“酒为皮置。”皮曰:“夫始绐为正室,不甘为次,故杀夫,冀改嫁。”监生阴为左右,妓遂成狱。
  生归,父怒斥之。遂矢志读书,登甲科,后擢御史,按山西录囚。潜访得监生邻妪事,逮以来,不伏。因潜匿一胥于庭下柜中。监生、皮氏与妪,俱受刑于柜侧。官伪退,吏胥散。妪年老,不堪受刑,私谓皮曰:“尔杀人累我,我止得监生五金及两疋布,安能为若受刑?”二人恳曰:“姆再忍须臾,我罪得脱,当重报。”柜中胥闻此言,即大声曰:“三人已尽招矣。”官出胥为证,俱伏法。王令乡人伪为妓兄,领回籍,阴置别邸,为侧室。
  生非妓,终将落魄天涯;妓非生,终将含冤地狱。彼此相成,卒为夫妇。好事者撰为《金钏记》。生为王瑚,妓为陈林春,商为周镗,奸夫莫有良。
  情史氏曰:“夫人一宵之遇,亦必有缘焉凑之,况夫妇乎!嫫母可为西子,缘在不问好丑也;瓦砾可为金玉,缘在不问良贱也。或百求而不获,或无心而自至,或久睽而复合,或欲割而终联。缘定于天,情亦阴受其转而不知矣。吁!虽至无情,不能强缘之断;虽至多情,不能强缘之合。诚知缘不可强也。多情者,固不必取盈,而无情者,亦胡为甘自菲薄耶!”
  ☆甲乙二书生
  有甲乙二书生,同行,适他邑,骤遇雷雨,避小家屋檐下。久之,天晚,雨益甚,衣俱沾湿。欲求一宽处借宿。视前有宅门方闭,急趋欲叩之。乙恐见拒,甲戏曰:“无妨,此吾岳翁家也。叩之何害?”主翁在门内闻语,启扉问曰:“谁为吾东床者?”甲色变。主翁因揖乙入户。谓甲曰:“足下既系瓜葛,且须露坐。”乙为曲谢,不听。翁留款极欢,更余方下榻。甲徬徨户外,坐立不宁,深悔轻薄,自罹其咎。俄而雨止风来,湿衣助冷,蹲踞阶檐,辗转不寐。夜半,忽闻门内切切语声,疑乙来相援,强起觇之。少焉门启,黑影中微辨是二女子,捧一衣包而出,即以授甲曰:“郎已至乎?便可同行也。”甲不知所为,漫然携之疾走,中路,二女有所言,甲唯唯而已。及明,二女大惊,相顾曰:“非是!”然无可奈何。
  盖主翁之女,与表兄有私约,挈资而遁,约于是夜之半。其人尚未至,而甲在,遂误认而从焉。其一女,乃随身婢也。甲偕女还家,遂为夫妇。女有美色,相得甚欢。
  主翁早起失女,疑甲所盗。问诸乙,乙谢不知。乃同乙踪迹至甲家,得之。甲本大族,而翁亦欲盖丑,乃以姻礼相见。笑曰:“门外岳翁之言,殆天数与?”后甲贵仕,此女亦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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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12:09:0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情史(明冯梦龙)

卷三 情私类


 

  ☆张幼谦
  浙东张忠父与罗仁卿邻居,张宦族而贫,罗崛兴而富。宋端平间,两家同日生产。张生子名幼谦,罗生女名惜惜。稍长,罗女寄学于张。人常戏曰:“同日生者,合为夫妇。”张子罗女,私以为然。密立券约,誓必偕老,两家父母罔知也。年十数岁,尝私合于斋东石榴树下,自后无间。
  明年,罗女不复来学。张子虽屡至罗门,闺院深邃,终不见女。至冬,张子书词名《一剪梅》云: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石榴树下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鸳鸯。 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伺其婢,连日不至。又成诗云:
  昔人一别恨悠悠,犹托梅花寄陇头。
  咫尺花开君不见,有人独自对花愁。
  一日,婢至,与之云:“斋前梅花巳开,可托折梅花递回信来。”去无报音。
  明年,随父忠父馆寓越州太守斋,两年方归。罗女遣婢餽笺,箧中有金钱十枚,相思子一粒。张大喜,语婢,欲得一会期。且复书一诗云:
  一朝不见似三秋,真个三秋愁不愁?
  金钱难买尊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尝掷金钱为戏,母见诘之,云得之罗女。母觉其意,遣里妪问婚。罗父母以其贫,不许,曰:“若会及第做官,则可。”
  阴年,张又随父同越州太守候差于京。又两年方归,而罗女受里富室辛氏聘矣。张大恨,作词名《长相思》,云:
  天有神,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过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钱变作银,如何忘却人。
  遣里妪密送与女。女言,“受聘乃父母意。但得君来会面,宁与君俱死,永不愿与他人俱生也。”罗屋后墙内,有山茶数株,可以攀缘及墙。约张候于墙外,中夜令婢登墙,用竹梯置墙外以度。凡伺候三夕而失期。赋诗云:
  山茶花树隔东风,何啻云山万万重。
  销金帐暖贪春梦,人在月明风露中。
  复遣里妪递去。女言“三夕不寐,无间可乘”,约以今夕灯烛后为期。至期,果有竹梯在墙外,遂登墙缘树而下。女延入室,登阁,极其缱绻。遂订后期,以楼西明三灯为约。如至,墙外正一灯,不可候也。自后无夕不至,或一二夕,或三四夕,明三灯,则墙外亦有竹梯矣。月余,又随父馆寓湖北帅厅。先数日,相与泣别。女遗金帛甚厚,曰:“幸未即嫁,则君北归,尚有会期。否则,君其索我于井中,结来世姻矣。”
  其年,张赴湖北,留寓试,毕,归里,则女亦拟是冬出适。闻张归,即遣婢订约今夕,且书《卜算子》词一阕云:
  幸得那人归,怎便教来也。一日想思十二辰,直是情难舍。 本是好姻缘,又怕姻缘假。若是教随别个人,相见黄泉下。
  张如约至。女喜且怨曰:“幸有期会,奈何又向湖北,又不务早归。从今若无夜不会,亦只两月余矣。当与君极欢,虽死无恨。君少年才俊,前程未可量。实不敢以世俗儿女态,邀君俱死也。”相对泣下。久之,张索笔和其《卜算子》云:
  去时不由人,归怎由人也。罗带同心结到成,底事教拼舍。 心是十分真,情没些儿假。若道归迟打掉篦,甘受三千下
  自是遂无夜不至。
  半月余,为罗父母所觉,执送有司。女投井不果,令人日夕随之。张到官,历历具实供答。宰怜其才,欲贷其罪,而辛氏有巨赀,必欲究竟。张母遗信报其父,父恳湖北帅,关节本郡太守。未几,湖北帅寓试揭晓,张作《周易》魁,旗铃就圄中报捷。宰大喜,延至公厅贺之,送归拜母。申州请旨。邑方逮女出官,中途而返。太守得湖帅使书,而本县申文亦至。辛氏以本县擅释张子,赴州陈诉。太守晓辛曰:“罗氏不廉女也。天下多美妇人,汝焉用此为?当今罗氏还尔聘财。”辛辞塞。太守令吏取辛情愿休亲状,行移本县,追理聘财。密书与宰,令为张罗,了此一段姻缘。宰具札招罗仁卿公厅相见,即贺其得佳婿,盛礼特筵,具道守意。罗归,招张来赘。张明年登科,仕至倅。夫妇偕老焉。
  生之及第做官人,不先不后,恰在圄中。文昌主婚,朱衣人作媒,一场丑事,反为美谈。向使罗父母不觉,两人者终当以情死。颠之倒之,造物真巧于簸弄哉!
  ☆晁采
  大历中,有晁采者,小字试莺,女子中之有文者也。与母独居,深娴翰墨,丰姿艳体,映带一时。有尼常出入其家,言采美丽,为天下冠,不施丹铅,眉目如画。尝见其夏月着单衫子,右手攀竹枝,左手持兰花扇,按膝上,注目水中游鱼,低讽竹枝小词,若黄莺学啭,真神仙中人也。**看云,故其室名“窥云室”,馆名“期云馆”。一日,兰花始发,其母命赋之。采即应声曰:“隐于谷里,显于澧浔。贵比于白玉,重匹于黄金。既入燕姬之梦,还鸣宋玉之琴。”其敏慧若此。少与邻生文茂笔札周旋,每自誓言,当为伉俪。及长而散去,犹时时托侍女通殷勤。茂尝春日寄以诗曰:
  晓来扶病镜台前,无力梳头任髻偏。
  消瘦浑如江上柳,东风日月起还眠。
  又曰:
  旭日瞳瞳破晓霾,遥知妆罢下芳阶。
  那能化作桐花凤,一集佳人白玉钗。
  采得诗,因遣侍儿以青莲子十枚寄茂。且曰:“吾怜子也。”茂曰:“何以不去心?”侍者曰:“正欲使君知其心苦耳。”茂持啖未竟,坠一子于盆水中。有喜鹊过,恶污其上。茂遂弃之。明早,有并蒂花开于水面,如梅英大。茂因喜曰:“吾事济矣。”取置几头,数日始谢,房亦渐长。剖之,各得实五枚,如所来数。茂即书其异,托侍女以报采。采持阅,大喜曰:“并蒂之谐,此其征矣。”因以朝鲜茧纸,作鲤鱼函,两面俱画鳞甲,腹下令可以藏书。遂寄茂以诗曰:
  花笺制叶寄郎边,的的寻鱼为妾传。
  并蒂已看灵鹊报,倩郎早觅买花船。
  荏苒至秋,屡通音问,而欢好无由。偶值其母有姻席之行,采即遣人报茂。茂喜极,乘月至门,遂酬夙愿焉。晨起整衣,两不忍别。采因自剪鬓发赠茂,且曰:“好藏青鬓,早缔白头也。”茂归,藏于枕畔。兰香芳烈,馥馥动人。固以诗寄之曰:
  几上金猊静不焚,匡床愁卧对斜曛。
  犀流金镜人何处,半枕兰香空绿云。
  绸缪之后,又复无机可乘。时值杪秋,金风渐栗。采无聊之极,因遣侍儿以诗寄茂曰:
  珍簟生凉夜漏余,梦中恍惚觉来初。
  魂离不得空成病,面见无由浪寄书。
  窗外江村钟响绝,枕边梧叶雨声疏。
  此时最是思君处,肠断寒猿定不如。
  茂答曰:
  忽见西风起洞房,卢家何处郁金香?
  文君未奔先成渴,颛顼初逢已自伤。
  怀梦欲寻愁落叶,忘优将种恐飞霜。
  惟应分付青天月,共听床头漏点长。
  自兹以后,间阔弥深。采抱郁中怀,遂凋素质。母察其异,苦询侍儿,侍儿因微露其情。母叹曰:“才子佳人,自应有此。然古多不偶,吾今当为成之。”因托斧柯,以采归茂。
  贾子《说林》云:“陈忠有女,名丰。邻人葛勃,有美姿。丰与村中女子戏相谓曰:‘得婿如葛勃,无恨矣。’自是丰与勃屡通音问。七月七日,丰以青莲子十枚寄勃。勃啖未竟,坠一子于盆水中。明旦开并蒂花云云,自此乡人改双星节为双莲节。”其事相类,疑《晁采传》仿陈丰而作者。怜子苦心,亦借汉女子舒襟私于元群事。
  ☆范蠡
  西施,越之美女,家于苧萝村西,故曰西施。欲见者先输金钱一文。今嘉兴县南有女儿亭。《吴越春秋》云:“越王以吴夫差淫而好色,乃令范蠡取西施以献之。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岁,能言。因名‘女儿亭’。”《越绝书》云:“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因泛五湖而去。西施山下有浣纱石。”
  越王得苧萝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郑旦。饰以罗穀,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而献于吴。所谓“三年始达于吴”者,疑即此学服之三年耳。若在路复三年,则六年矣,施齿不稍长乎!且吴越邻壤密迩,其贡书必有岁月,迁延三岁,使人乌得无罪,吴王亦安得无言也!又别志:越既灭吴,乃沉西施于江,以报鸱夷。而世俗盛传扁舟五湖之事。
  ☆贾午
  贾午,太尉充少女。韩寿,字得真,南阳堵阳人,魏司徒暨曾孙,美姿貌,善容止。贾充辟为司空掾。充每燕宾客,其女辄于青琐中窥之,见寿而悦焉。问于左右:“识此人否?”有一婢说寿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发于寤寐。婢后往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入。寿劲捷过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异于常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着人,则经月不歇。帝甚贵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马陈骞。其女密盗以遗寿。充僚属与寿燕处,闻其芬馥,称之于充。自是充意知女与寿通。而其门阁严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佯惊有盗,因使循墙以观其变。左右白曰:“无余异,惟东北角如狐狸行处。”充乃考问女之左右,共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寿。寿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
  充女已及笄矣。克既才寿而辟之舍,寿将谁婿乎?亦何俟其女自择也。虽然,贾午既胜南风(充长女,即贾后),韩寿亦强正度(晋惠帝字也)。使充择婿,不如女自择耳。
  ☆江情
  福州守吴君者,江右人。有女未笄,甚敏慧,玉色秾丽。父母钟爱,携以自随。秩满还朝,候风于淮安之版闸。邻舟有太原江商,亦携一子名情,生十六年矣。雅态可绘,敏辨无双。其读书处,正与女窗相对。女数从隙中窥之,情亦流盼,而无缘致意。偶侍婢有濯锦船舷者,情赠以果饵,问:“小娘子许适谁氏?”婢曰:“未也。”情曰:“读书乎?”曰:“能。”情乃书难字一纸,托云:“偶不识此,为我求教。”女郎得之微哂,一一细注其下。且曰:“岂有秀才而不识字者!”婢还以告。情知其可动,为诗以达之曰:
  空腹清吟托袅烟,樊姬春思描红船。
  相逢何必蓝桥路,休负沧波好月天。
  女得诗,愠曰:“暂尔萍水,那得便以艳句撩人。”欲白父笞其婢,婢再三恳,乃笑曰:“吾为诗骂之。”乃缄小碧笺以酬曰:
  自是芳情不恋春,春光何事惨闺人。
  淮流清浸天边月,比似郎心向我亲。
  生得诗大喜,即令婢返命,期以今宵启窗虔候。女微哂曰:“我闺帏幼怯,何缘轻出,郎君岂无足者耶?”生解其意,候人定,蹑足登其舟。女凭阑待月,见生跃然,携肘入舟,喜极不能言。惟嫌解衣之迟而已。既而体慵神荡,各有南柯之适。风便月明,以舟解缆,东西殊途,顷刻百里。江翁晨起,觅其子不得。以为必登溷坠死淮流。返舟求尸,茫如捕影,但临渊号恸而去。
  天明,情披衣欲出,已失父舟所在。女惶边无计,藏之船旁榻下。日则分饷羹食,夜则出就枕席。如此三日,生耽于美色,殊不念父母之离邈也。其嫂怪小姑不出,又馔兼两人,伺夜窥觇,见姑与小男子切切私语。白其母,母恚不信,身潜往视,果然。以告吴君。吴君搜其舱,得情榻下。拽其发以出,怒目(齿禁)(齿比),砺刃其颈,欲下者数四。情忽仰首求哀,容态动人。吴君停刃叱曰:“尔为何人?何以至此?”生具述姓名,且曰:“家本晋人,阀阅亦不薄。昨者猖狂,实亦贤女所招。罪俱合死,不敢逃命。”吴君熟视久之,曰:“吾女已为尔所污,义无更适之理。尔宜为吾婿,吾为尔婚。”情拜泣幸甚。吴君乃命情潜足挂舵上,呼人求援,若遭溺而幸免者,庶不为舟人所觉。生如戒。吴君令篙者掖之。佯曰:“此吾友人子也。”易其衣冠,抚字如子。
  抵济州,假巨室华居,召傧相,大讲合婚之仪。舟人悉与宴,了不知其所由。既自京师返旆,延名士以训之,学业大进。又遣使诣太原,访求其父。父喜,赍珍品至楚,留宴累月乃别。情二十三领乡荐,明年登进士第。与女归拜翁姑,会亲里,携家之官。初为南京礼部主事,后至某郡太守,膺翚翟之封。有子凡若干人,遐迩传播,以为奇遇云。(小说曰《缘舟记》。)
  若是一偷而去,各自开船,太平无话,二人良缘终阻,行止俱亏。风便舟开,天所以成美事也。
  ☆薛氏二芳
  吴郡富室有姓薛者,至正初,家于阊门外,以鬻米为业。二女兰英、蕙英,皆敏秀能诗。父遂于宅后建楼居之,名曰“兰蕙联芳楼”。适承天寺僧善水墨,乃以粉灰四壁,邀请绘兰蕙于上。登之者,蔼然如入春风之室。二女日夕其间,吟咏不辍。有诗数百首,号《联芳集》。好事者往往传诵。时会稽杨铁崖制《西湖竹枝曲》,和者百余家,镂板书肆。二女见之笑曰:“西湖有竹枝曲,东吴独无竹枝曲乎!”乃效其体,作《苏台竹枝词》十章,曰:
  “姑苏台上月团团,姑苏台下水潺潺。
  月落西边有时出,水流东去几时还。
  馆娃宫中糜鹿游,西施去泛五湖舟。
  香魂玉骨归何处? 不及真娘葬虎丘。
  虎丘山上塔层层,静夜分明见佛灯。
  约伴烧香寺中去,自将钗钏施山僧。
  门泊东吴万里船,乌啼月落水如烟。
  寒山寺里钟声早,渔火江枫恼客眠。
  洞庭余柑三寸黄,笠泽银鱼一尺长。
  东南佳味人知少,玉食无由进上方。
  荻芽抽笋楝花开,不见河豚石首来。
  早起腥风满城市,郎从海口贩鲜回。
  杨柳青青杨柳黄,青黄变色过年光。
  妾似柳丝易憔悴,郎如柳絮太颠狂。
  翡翠双飞不待呼,鸳鸯并宿几曾孤。
  生憎宝带桥头水,半入吴江半太湖。
  一(纟呙)凤髻绿如云,八字牙梳白似银。
  斜倚朱门翘首立,往来多少断肠人。
  百尺高楼倚碧天,阑干曲曲画屏连。
  奴家自有苏台曲,不去西湖唱采莲。”
  铁崖见其稿,手题二诗于后,曰:
  锦江只见薛涛笺,吴郡今传兰蕙篇。
  文采风流知有日,连珠合璧照华筵。
  难弟难兄并有名,英英端不让琼琼。
  好将笔底春风句,谱作瑶筝弦上声。
  自是名播远迩,咸以为班姬、蔡女复出,易安、淑真而下,不足论也。其楼下瞰官河,舟楫皆经过焉。
  昆山有郑生者,亦甲族,其父与薛素厚。生兴贩抵郡,至此,日泊舟于楼下,依薛为主。薛以其通家子弟,往来无间也。生青年韶秀,性复温和。夏月于船头澡浴,二女在窗隙窥见嫪生之具,乃以荔枝一双投下。生虽会其意,然仰视飞甍峻宇,缥缈霄汉,自非身具羽翼,莫能至也。既而更深漏静,月堕河倾,万籁俱寂。生企立船舷,若有所俟。忽闻楼窗哑然有声,顾盼顷刻,则二女以秋千绒索,垂一竹兜坠于其前。生乃乘之而上。既见,喜极不能言,相携寝室,尽缱绻之意焉。兰口占诗与生日:
  玉砌雕阑花两枝,相逢恰是未开时。
  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蕙亦吟云:
  宝篆香销烛影低,枕屏摇动镇帷垂。
  风流好似鱼游水,才过东来又向西。
  生至晓乘之而下。自是无夕不会。二女吟咏颇多,不能尽记。生耻无以答。一夕,见女书匣内有剡溪玉叶笺,遂濡毫题一诗于上日:
  误入蓬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
  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二女得诗喜甚,藏之箧笥。一夕,中夜之后,生忽怅然曰:“我本羁旅江河,托迹门下。今日之事,尊人罔知。一日事迹彰闻,恩情间阻,则乐昌之镜,或恐从此而分;延平之剑,不知何时再合也。”因哽咽泣下。二女曰:“妾久处闺闱,粗通经史,非不知钻穴之可丑,韫椟之可佳也。然而秋月春花,每伤虚度,云情水性,失于自持。曩者偷窥宋玉之容,自献卞和之璧。感君不弃,特赐俯从。虽六礼未行,谅一言已定。方欲永同欢爱,奈何遽生阻疑。妾虽女子,计之审矣。他日机事彰闻,亲庭谴责。若从妾所请,则终奉箕帚于君家;如不遂所图,则求我于黄泉之下,必不再登他门也。”生闻此言,不胜感激。未几,生之父以书召生还家。女之父见其盘桓不去,亦颇疑之。一日登楼,于箧中得生所为诗,大骇。然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顾生年少标致,门户亦正相敌,乃以书抵生之父,喻其意。生父如其所请,仍命媒氏通二姓之好,问名纳彩,赘以为婚。生年二十有二,长女年二十,幼女年十八矣。《剪灯新话》有《联芳楼记》。
  《西厢记》郑郎忒薄福,《联芳楼记》郑郎忒造化。
  ☆梁意娘
  五季周时,潇湖梁公女名意娘,与李生有姑表亲。李往来甚熟。因中秋玩月,与意娘潜通,恋恋不去。久之事露,舅怒逐之,由是阻隔三霜。时遇秋日,意娘寄歌曰:
  花花叶叶落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欲断兮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我有一寸心,无人共我说。愿风吹散云,诉与天边月。携琴上高楼,楼高月华满。相思弹未终,泪滴琴弦断。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江深终有底,相思无边岸。君在湘江头,妾在湘江尾。相思不相见,同饮湘江水。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思,短相思兮无尽极。早知如此挂人心,悔不当初莫相识。
  李生得歌悲咽。因托人进公曰:“令爱才华,贤甥文藻,天生佳偶,幸未议婚,公不若妻之,以塞外议。”公乃许焉
  ☆章文焕
  天历己巳,建康富人窦时雍,有女及笄,名羞花,貌美,尤长于诗。溧水士人章文焕,少年聪俊,与窦为中表亲。自幼每过窦家,时雍甚爱重之。尝戏指女曰:“长必以妹配汝。”生、女亦觉留意。生私为诗聘曰:
  春风连理两枝梅,曾向罗浮梦里来。
  分付东君好调护,英救倚傍别人开。
  羞花踵韵曰:
  庾岭清香一树梅,凌寒不许蝶蜂来。
  料应一点春消息,留向孤山处士开。
  自是情好甚殷,或对酌灯下,或吟眺花前。时雍不之禁也。
  一日,会于迎晖轩下,相与象戏。文焕吟曰:“纷纷车马渡河津,黑白分明目下真。”羞花续曰:“莫使机关争胜负,两家人是一家人。”生、女大笑。又铺紫氍毹于中庭,摊牌较胜。文焕笑曰:“但要合着油瓶盖。”羞花笑曰:“只恐贪花不满三十耳。”文焕兴发求欢,羞花变色曰:“既为正配,岂效淫奔!”文焕跪而言曰:“人心翻覆,势若波澜。倘事在必谐,先之何害;万一有变,如尔我相爱何?”羞花嘿然,遂任其意。文焕低吟曰:
  鸾凤相交颠倒颠,武陵春色会神仙。
  经(红)回杏脸金钗坠,浅蹙蛾眉云鬓偏。
  羞花续曰:
  衣惹粉花香雪散,帕沾桃浪嫩红鲜。
  迎晖轩下情无限,绝胜人间一洞天。
  羞花脱臂上金钏一双与生,曰:“此钏即主盟也。”文焕拜受。未几,时雍觉之,召生谓曰:“汝宜速回倩媒求聘也。”文焕拜谢将行,羞花私贻餽赆,且叮咛早来,饮泣而别。文焕回见父母,备陈其情。父母悦从,卜日下礼。羞花因念生之故,寻命家人致缄。文焕启视,乃集古绝句十首。今存其四,云:
  绣户纱窗北里深,灯昏香烬拥寒衾。
  故国书动经年别,满地月明何处砧!
  嗟君此别意何如?闲看江云思有余。
  愁傍翠娥分八字,酒醒孤枕雁来初。
  风带潮声枕簟凉,江流曲似九回肠。
  朱门深闭烟霞暮,一点残灯伴夜长。
  寒窗灯尽月斜辉,桃李阴阴柳絮飞。
  春色恼人眠不得,高楼独上思依依。
  文焕得诗,随即择期入赘。合卺之夕,时雍欲试生才,使口占催妆诗。生吟二绝云:
  红摇花烛二更过,妆就风流体态多。
  织女莫教郎耐久,速乘鹤驾渡银河。
  笙歌鼎沸满华堂,深院佳人尚晏妆。
  懒得早乘云驭降,张郎久待杜兰香。
  生、女唱和甚多,好事者辑之,号《金钏集》。
  ☆紫竹
  大观中,有紫竹者,工词,善于调谑,恒谓天下无其偶。一日,手李后主集,其父玄伯问曰:“后主词中,何处最佳?”答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耳。”玄伯嘿然。有秀才方乔,乐至人也。偶与紫竹野遇,后不复睹。昼夜思之,中心郁结。每入阛阓,见卖美人图者,辄取视,冀其有相似者。或狭邪妓馆,无不留意。用计万端,竟无其人。终日悲慕,几成痼疾。有寄情诗曰:
  眉如远岫首如螓,但得相思不得亲。
  若使画工无软障,何妨百日唤真真。
  一日,遇道士持一锦囊,内有古镜。谓乔曰:“子之用心,诚通神明。吾有此纯阳古镜,藏之久矣,今以奉赠。此镜一触至阴之气,留影不散。子之所遇少女,至阴独钟,试使人照之,即得其貌矣。然后令画工图之。”又戒乔不可照日,一照即飞入日宫,散为阳气矣。镜背有篆书云:“火府百炼纯阳宝镜。”乔遂以白玉盘螭匣盛之,嘱妪往售。紫竹顾镜,影遂留焉。怪以问妪。妪云:“此镜得之方生,宜还询之。”生为解说,因以镜献,使妪婉致狂慕之意,遂得以诗词往来,互致欣慕。
  长夏,乔读书于种梅馆,怀思紫竹,至于忘食。忽紫竹遗以书,其大略云:“泣珠成泪,久比鲛人,流火为期,聊同织女。春风鸳帐里,不妨雁语惊寒;暮雨雀屏中,一任鸡声唱晓。”乔所答词,亦多绮丽。柬尾附以《玉楼春》词曰:
  绿阴扑地莺声近,柳絮如绵烟草衬。双鬟玉面碧窗人,一纸银钩春鸟信。佳期远卜清秋夜,梧树梢头明月挂。天公若解此情深,今岁何须三月夏。
  紫竹复寄《卜算子》词曰:
  绣阁锁重门,携手终非易。墙外凭他花影摇,那得疑郎至。 合眼想郎君,别久难相似。昨夜如何为枕边,梦见分明是。
  遂约于望云门暂会。及期,紫竹先至,徘徊墙下,久之寂然。俄闻人语,遂归绣闼,作《踏莎行》词纪恨云:
  醉柳迷莺,懒风熨草,约郎暂会闲门道。粉墙阴下待郎来,藓痕印得鞋痕小。 玉漏方催,月光渐小,望郎不到心如捣。避人归倚小围屏,断魄还向墙阴绕。
  乔至无所遇,憾惋而去。反以尺牍责其失约。紫竹戏为《菩萨蛮》词解之曰:
  约郎共会西厢下,娇羞竟负从前话。不道一睽违,佳期难再期。 郎君知我愧,故把书相诋。寄语不赴期,见时须打伊。
  乔复为词,戏答云:
  秋风只疑同衾枕,春归依旧成孤寝。爽约不思量,翻言要打郎。 鸳鸯如共耍,玉手何辞打。若再负佳期,还应我打伊。
  紫竹遂设誓于书。乔答以《踏莎行》云:
  笔锐金针,墨浓螺黛,盟言写就囊儿袋。玉屏一缕兽炉烟,兰房深处深深拜。 芳意无穷,花笺难载,帘前细祝风吹带。两情愿得似提边,一江绿水年年在。
  后因复寻旧约,遂得谐缱绻之私。自此两情相得益甚。
  蹉跎时景,忽复青阳。其父稍有所闻,遂召乔以紫竹妻焉。紫竹词甚多,不能毕录。犹记一词云:
  晨莺不住啼,故唤愁人起。无力晓妆慵,闲弄荷钱水。 欲呼女伴来,斗草花阴里。娇极不成狂,更向屏山倚。
  宝镜的是异物,作传者不著下落,何也?
  ☆莫举人
  广西莫举人,会试过江都。一宦家有女及笄,往神庙烧香,莫随行至庙。女盥手上香,婢进帨。莫因就水盥手,以所衣盛服拭之。女目婢以帨授莫。莫以为奇遇,候婢出,出袖中金致谢。女怒,令反其金。莫曰:“我欲尔为谢娘子,此何足计!”婢复于女。女恐人知,命谕莫速去,毋招人议。莫曰:“我欲一见娘子。不然,虽死不去。”女无奈,取一簪一帕,令婢持谢莫,曰:“感相公美意。然礼不可见。以此奉答,望绝念,即去。”莫曰:“娘子以此见与,是期我相见也。”女闻悔之,业已与矣。踌躇良久,乃曰:“某日家中修醮事,黄昏时门外送神,我于门首一见可也。余则不可。”婢复告莫,莫喜。至某日晚,女果出见。一揖后,女即转身入内,莫乘闹蓦随其后。女至阁中,将晚,促之出。莫曰:“我既入,则不可出矣。我功名之念亦休矣。尔以簪帕约我来,倘不得相从,有死而已。”抽袜中佩刀欲自刎。女惊,姑留莫,因托疾坐阁中。计事必终露,乃携婢宵遁。宦家失女,大骇。因女已许聘一宦家,至是惧事泄成讼。适家有病婢,遂毒死,诈称女死,殡葬如礼。莫携女归,生二子。后数年,登进士,授江都邻县尹。携妻之任,因谒女父。既久,成厚契。莫迎女父至衙,设宴,酒至夜,呼妻子出拜,前婢亦在。父愕然曰:“尔乃在此乎!此女之不肖,非婿罪也。但前失女时,恐婿家知,已托言病死。自今宜谨密。我亦不敢频往来。任满别迁,我自来会。”遂别去。莫后官至方面。二子俱登仕籍。
  书生以衣拭手,何与女子事?目婢授帨,未免有情;簪帕之酬,更贻口实。门首一贝,出于何名?女五内固已耿耿不能忘生矣,特嫩脸不似老作家手段耳。得此无赖书生,步步撒泼,终谐鱼水。令生已有妻,妻又妒妇,此女作何下落?危哉!危哉!何不思之。
  ☆王生
  崇宁中,有王生者,贵家之子也,随计至部下。当薄暮,被酒,至延秋坊。过一小宅,有女子甚美,独立于门,徘徊徙倚,若有所待。生方注目,忽有绉骑呵卫而来,下马于此宅。女子亦避去。匆匆遂行,初不暇问其何姓氏也。抵夜归,复过其门,则寂然无人声。循墙而东数十步,有隙地丈余,盖其宅后也。忽自内掷一瓦出,拾视之,有字云:“夜于此相候。”生以墙上剥粉戏书瓦背云:“三更后宜出也。”复掷入焉。因稍退十余步,伺之。少顷,一男子至,周视地上,无所见,微叹而去。既而三鼓,月高雾合,生亦倦睡欲归矣。忽墙门轧然而开,一女子先出,一老妪负笥从后。生遽就之,乃适所见立门首者。熟视生,愕然曰:“非也。”回顾媪,媪亦曰:“非也。”将复入,生劫之曰:“汝为女子,而夜与人期至此。我执汝诣官,丑声一出,辱汝门户。我邂逅遇汝,亦有前缘,不若从我去。”女泣而从之。生携归逆旅,匿小楼中。女自言曹氏,父早丧,独有己一女,母钟爱之,为择所归。女素悦姑之子某,欲嫁之,使乳妪达意于母。母意以某无官,弗从,遂私约相奔。墒下微叹而去者,当是也。生既南宫不利,迁延数月,无归意。其父使人询之,颇知有女子偕处。大怒,促生归,扃之别室。女所赍甚厚,大半为生费,所余与媪坐食垂尽。使人访其母,则以亡女故,抑郁而死久矣。女不得已,与媪谋下汴,访生所在。时生侍父官闽中。女至广陵,资尽不能进,遂隶乐籍,易姓名为苏媛。生游四方,亦不知女安否。数年,自浙中召赴阙,过广陵,女以娼侍宴识生。生亦讶其似女,屡目之。酒半,女奉觞劝,不觉两泪坠酒中。生凄然曰:“汝何以至此?”女以本末告,泪随语零。生亦愧叹流涕。不终席,辞疾而起。密召女,纳为侧室。其后生子,仕至尚书郎,历数郡。
  ☆张住住
  张住住者,南曲。所居卑陋,有二女兄不振,是以门甚寂寞。为小铺席,货草剉姜果之类。住住,其母之腹女也。少而敏慧,能辨音律。邻有庞佛奴,与之同岁,亦聪警,甚相悦慕。年六七岁,随师于众学中,归则转教住住,私有结发之契。住住将笄,其家拘管甚切,佛奴稀得见之,又力窘不能致聘。俄而,里之南有陈小凤者,欲权聘住住,盖求其元。已纳薄币,约其年三月五日。佛奴闻之,深相疑恨。因寒食争球,故逼其窗以伺之。忽闻住住曰:“徐州子,看看日中也。”佛奴佣书徐邸,故呼为徐州子;日中,盖五日也。佛奴甚喜,前致诚恳。住住曰:“上巳日,家人俱踏青去,我当以疾辞。可自为计。”佛奴因求其邻宋妪为之地,妪许之。
  是日,举家踏青去,而妪与住住独留。住住乃键其门,伺于东墙。闻佛奴语声,遂梯而过。佛奴盛备酒馔,亦延宋妪。因为幔寝所,以遂平生。既而,谓佛奴曰:“子既不能见聘,今且后时矣。随子而奔,两非其便。千秋之誓,可徐图之。五日之言,其何如也?”佛奴愧谢不能。住住又曰:“小凤亦非娶我也,其旨可知也。我不负子矣,子其可负我乎?子必为我计之。”曲中素有畜斗鸡者,佛奴常与之狎。至五日,因髠其冠,取丹物,托宋妪致于住住。既而小凤以为获元,甚喜,又献三缗于张氏。遂往来不绝。复贪住住之明慧,因欲加礼纳之。时小凤为平康富家,车服甚盛,佛奴佣于徐邸,不能给食。母兄喻之,邻里讥之,住住一,不舍佛奴,指阶并曰:“若逼我不已‘骨董’一声即了矣。”
  平康里中,素多轻薄小儿,遇事辄唱。住住诳小凤也,邻里或知之。俄而,复值北曲王团儿假女小福为郑九郎主之,而私于曲中盛六子者,及诞一子,荥阳抚之甚厚。曲中唱曰:“张公吃酒李公颠,盛六生儿郑九怜。舍下雄鸡伤一德,南头小凤纳三千。”久之,小凤因访住住,微闻其唱,疑而未察。其与住住昵者,诘旦告以街中之辞曰:“是日前,佛奴雄鸡因避斗,飞上屋,伤足。前曲小铁炉田小福者,卖马街头,遇佛奴父,以为小福所伤,遂殴之。”住住素有口辩,因抚掌曰:“是何庞汉打它卖马街头田小福?街头唱‘舍下雄鸡失一足,街头小福拉三拳’。且一不失德。是何谓也?”小凤既不审,且不喻,遂无以对。住住田大咍,递呼家人,随弄小凤,甚不自足。住往因呼宋媪,使以前言告佛奴。奴视鸡足且良,遂以生丝缠其鸡足,置街中,召群小儿共变其唱如住住言。小凤初以住住家噪弄不已,逐出衔中以避之。及见鸡跛,又闻改唱,深恨向来误听。乃益市酒肉,复之张舍,一夕宴语甚欢。至旦将归,街中又唱曰:“莫将庞大作荍团,庞大皮中的不干。不怕凤凰当额打,更将鸡脚用筋缠。”小凤闻此唱,不复诣住住。
  佛奴初佣徐邸,邸将甚怜之,为致职名,竟裨邸将。终以礼聘住住,将连大第。而小凤家事日蹙,复不侔矣。
  住住不但有志气,亦有眼力。使惟富家儿是适,作何结果!
  ☆潘用中
  嘉熙丁酉,福建潘用中,随父候差于京邸。潘喜笛,每父出,必于邸楼凭栏吹之。隔墙一楼,相距二丈许,画栏绮窗,朱帘翠幕。一女子闻笛声,垂帘窥望。久之,或揭帘露半面。潘问主人,知为黄府女孙也。若是月余,潘与太学彭上舍联舆出郊,值黄府十数轿,乘春游归,路窄,过时相挨。其第五轿,乃其女孙也。轿窗皆半推,四目相视,不远尺余。潘神思飞扬,若有所失。作诗云:
  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暮归吹笛。时月明,见女卷帘凭栏,潘大诵前诗数过。适父归,遂寝。黄府馆宾晏仲举,建宁人也。潘明往访,邀归邸楼,纵饮横笛,见女复垂帘,因曰:“对望谁家楼也?”晏曰:“即吾馆寓。所窥主人女孙,幼从吾父学,聪明俊爽,且工诗词。”潘愈动念。晏去,女复揭帘半露。潘醉狂,取胡桃掷去。女用帕子裹桃,复掷来。帕子上有诗云:
  阑干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潘亦用帕子题诗,裹胡桃复掷去,云:
  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
  女子复以帕子题诗,裹胡桃掷来。掷不及楼,坠于檐下。潘急下楼取之,为店妇所拾矣。潘以情告,恳求得之。帕上诗云:
  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千重。
  遂令店妇往道殷勤。女厚遗妇,至嘱勿泄。且曰:“若谐,酬更不薄。”
  未几,潘父迁去与乡人同邸。潘忽忽不乐,厌厌成疾。父为问药,凡更十数医,展转两月不愈。一日,语彭上舍曰:“吾其殆哉,吾病非药石所能愈。”乃告以故,曰:“即某日交游所遇者也。”彭告之父,父忧之。既而店妇访至潘寓,曰:“自官人迁后,女病垂死。母于枕中得帕子,究明知其故。今愿以女适君,何如?”潘不敢诺。未几,晏仲举至,具道父母真意。适彭亦至,遂语潘父,竟谐伉俪,奁具巨万焉。前诗喧传都下,达于禁中,理宗以为奇遇。时潘与黄皆年十六也
  ☆刘尧举
  刘尧举,字唐卿,舒州人也。淳熙末,父观官平江许浦,尧举从之行。是年,当秋荐,遂僦舟就试嘉禾。及抵中流,见执楫者一美少艾,年可二八。虽荆布淡妆而姿态过人,真若“海棠一枝斜映水”也。唐卿心动,因窃访之,知为舟人子。乃叹曰:“有是哉,明珠出此老蚌耶!”唐卿始碍其父,不敢频瞩。留连将午,情莫能已。驾言舟夫行迟,促其父助縴。父去,试以眼拨之,少艾或羞或愠,绝不相怯。及唐卿他顾,则又睨觑流情,欲言还笑。唐卿见其心眼相关,神魂益荡。乃出袖中罗帕,系以胡桃,其中绾同心结,投至女前。女执楫自如,若不知者。唐卿慌愧,恐为父觉,频以眼示意,欲令收取,女又不为动。及父收縴登舟,将下舱,而唐卿益躁急无措,女方以鞋尖勾掩裙下,徐徐拾纳袖中,父不觉也。且掩面笑曰:“胆大者,亦踧踖如此耶!”唐卿方定色,然亦阴德之矣。越明,复以计使父去。因得通问曰:“以子国色,兼擅巧能,宜获佳偶。但文鹓彩凤,误坠鸡栖,诚令人不能无慨。”女曰:“君言差矣。红颜薄命,岂独妾哉,而敢生尤怨!”唐卿益为叹服。自是,两情虽洽,然终碍父咫尺不能近体。及抵秀州,唐卿引试毕,出院甚早。时舟人市易未还,遂使女移舟他处,因私恳曰:“仆年方壮,秦晋未谐。倘不见鄙,当与子缔百年之好。”女曰:“陋质贫姿,得配君子,固所愿也。第枯藤野蔓,难托乔松。妾不敢叨,君请自重。”唐卿负其肩曰:“噫!是何足较。两日来被子乱吾方寸久矣,恨不得一快豪情。今天与其便,而子复拒执如此,望永绝矣。英雄当激而死,何惜此生。即当碎首子前,以报隐帕之德。”言毕,踊跃投身于河。女急牵其衣裾曰:“姑且止,当自有说。”唐卿回顾曰:“子真怜我乎?”遂携抱枕席间,得谐私愿。女起自饰其髻,且为生整衣曰:“辱君俯受,冒耻仰承,一瞬之情,义坚金石。幸无使剩蕊残葩,空付余香于游水也。”唐卿答曰:“苟得寸进,敢负心盟,必当贮子金屋。”两相笑狎而罢。是夕,唐卿父母梦二黄衣人突报曰:“天门才放榜,郎君已首荐。”忽一人掣去,云:“刘尧举近作欺心事,宜殿一举。”父母惊觉。及揭示,果见黜落。少艾以为失望,怏怏泪下,唐卿抚慰,久之方已。及归谒父母,诘质以梦。唐卿匿不敢言。至次举,复领舒州首荐。唐卿感女夙约,遍令求访,竟莫能得。盖或流泛他所,而唐卿遂及第。
  同一胡桃也,潘用中屡掷而不效,刘尧举一掷而即谐。然不谐者,卒为夫妇,而捷效者如浮萍断梗之不可复问。既损阴功,徒增感念,亦何轻此一掷为哉!
  唐卿挑一未字之舟女,且与期婚,未为薄行之甚也,而冥中遂夺一举。莫生以老脸撒泼,强夺人妇,而功名反无梗,何耶?岂此女合为夫人,特令丑始而令终与?然天道亦僭赏矣。
  ☆姚月华
  姚氏女月华,少失母。忽梦月轮坠于妆台,觉而大悟,不习而能。生未尝读书,自此搦管成篇,词意双妙。时随父寓于扬子江。端午,江上有龙舟之戏,月华出看。近舟有书生杨达,见其素腕褰帘,结五色丝于跳脱,鬒发如漆,玉凤斜簪,巧笑美盼,容色艳冶。达神魂飞荡,因制曲序其邂逅,各曰《泛龙舟》。一日,月华见达《昭君怨》诗,爱其“匣中纵有菱花镜,羞向单于照旧颜”句,情不能已,遂私命侍儿乞其旧稿,杨出于非望,立缀艳体诗以致其情。自后遂各以尺牍往来。月华每得达书,有密语,皆伏读数过,烧灰入醇醪饮之,谓之“款中散”。
  一日,达饮于姚氏,酒酣假寝。月华私命侍儿送合欢竹钿枕、温凉草文席,皆其香阁中物也。达虽心荡,亦无可奈何,怅然而归。次日,达奏笺送不律隃糜致谢。二女侍在侧,问曰:“不律隃糜,何也?”曰:“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皆笔名也。汉人有墨,名曰龙糜。”月华巧于丹青,然以自娱,人不可得而见。是日,适画《芙蓉四鸟图》成,遂以答赠。达见其约略浓淡,生态逼真,爱玩不释。觅银光纸裁书谢之。月华复以洒海刺二尺赠达曰:“为郎作履,凡履霜雪,则应履而解。乃西蕃物也。”又贻诗曰:
  金刀剪紫绒,与郎作轻履。愿化双仙凫,飞来入闺里。
  盖达与月华虽文翰相通,而终未一睹。至是见诗,心醉若狂,乃赂女侍而得一会焉。自是往来无间。凡久会,谓之“大会”,暂会,谓之“小会”。又,大会谓之“鹣鹣会”,小会谓之“白鹢会”。欢恰正浓,忽其父有江右之迁,已买舟于水畔。彼此仓皇,无计可缓,遂怏怏而别。月华思念为之减食。乃效徐淑体,缀成一词,以寄达曰:
  妾生兮不辰,盛年兮逢屯。寒暑兮心结,夙夜兮眉颦。
  循环兮不息,如彼兮车轮。车轮兮可歇,妾心兮焉伸。
  杂沓兮无绪,如彼兮丝棼。丝棼兮可理,妾心兮焉分。
  空闺兮岑寂,妆阁兮生尘。萱草兮徒树,兹优兮岂泯。
  幸逢兮君子,许结兮殷勤。分香兮剪发,赠玉兮共珍。
  指天兮结誓,愿为兮一身。所遭兮多舛,玉体兮难亲。
  损餐兮减寝,带缓兮罗裙。菱鉴兮慵启,博炉兮焉薰。
  整袜兮欲举,塞路兮荆榛。逢人兮欲语,鞈匝兮顽嚣。
  烦冤兮凭胸,何时兮可论。愿君兮见察,安死兮何瞋。
  达读之,呜咽不胜。后达复至其旧院,惟见双燕交飞,落英满地而已。曾整装向江右踪迹之,而竟不可得。每为友道及,辄呜呜泣下云。
  ☆扇肆女
  福建林生,弱冠。市有孙翁造白扇,一女尝居肆中。林生心慕其美,日往买扇。女疑之,乘间问生曰:“买此何为?”生告以思念之故,冀时睹芳容耳。女见生青年美质,且怜其意,遗以香囊、汗巾并银簪一枝,约某夕会于后门。生大喜,数日以待。至期往候,久不出。生积思固已成疾,又大风寒甚,欲归不舍。夜半女出,生不暇自顾,勉强交欢,遂死。女频呼不应,恐为家人所觉,扶生墙下,掩门而入。明日,邻人见生死,驰报林翁。翁罔知其由,因葬之。女会生,即成胎。母密询之,知不可讳,以实告。母言于翁,翁怒欲杀女。母曰:“尔富而无子,止此女,今幸孕,倘为一子,亦吾嫡甥也。”翁然之,惧人知,乃弃业,移居他所。未几,女生子长数岁矣。偶适市,过林翁门,林夫妇见之曰:“此何人子?酷似亡儿。”相与挥泣。遂携儿至家,与之果。儿归告母,母告其父。使访其亡子姓名,且有遗物否。孙翁携儿往,林翁延之,各言子之姓名、年貌,其时死于孙翁后门。孙问林子所遗物,林翁曰:“吾儿有书馆,自殁至今不忍开。”因至馆启锁,尘坌堆积。卧房一箱中,有白扇、汗巾及银簪。孙念扇皆己家物,香囊又类其女手制。遂并求三物,归以示女。女泣曰:“此皆前赠林者,此子果林子也。”孙翁走告林,林大喜,以为自天降。乃二姓合居,共教其子,登科甲,为显宦。此林同榜进士传其事。
  ☆阮华
  淳熙中,有阮生名华,美姿容,赋性温茂,尤善丝竹,时以三郎称之。上元夜,因会其同游,击筑飞觞,呼卢博胜,约为长夜之欢,既而相携踏于灯市。时漏尽铜龙,游人散矣。仰观皓月满轮,浮光耀采。华欣然曰:“见此景而归枕席,奈明月照人,孰若各事所能,共乐清光之下。”众曰:“善。”一友能歌,华吹紫玉箫和之,声入云表。近居有女玉兰,陈太常子也。灯筵方散,步月于庭,忽闻玉管呜呜,因命侍儿窥之。还曰:“阮三郎会友于彼。”兰颔之数四,凝睇者久之。因低讽一绝曰:
  夜色沉沉月满庭,是谁吹彻绕云声?
  呜呜只管翻新调,那顾愁人泪眼倾。
  遂怏怏而入。华等曲终各散去,明夜复会于此,如是数夕皆然。
  一夕,众友不至,华独徘徊星月之下,自觉无聊,乃吹玉箫一曲自娱。未终,忽一双鬟冉冉而至。华戏谓曰:“何氏子冒露而行?”鬟笑曰:“某陈宅侍儿也。因小姐玩月于庭,闻箫心醉,特遗妾奉逆一面。”华思曰:“彼朱门若海,阍寺守之。倘有不虞,何以自解。”因逊词谢之。侍儿去,俄顷复至,出一物曰:“如郎见疑,请以斯物为质。”华视之,乃一金镶指环也。遂约之于指,无暇疑思,心喜若狂,随与俱往。至三门,月色如昼。见兰独倚小轩,衣绛绡衣,幽姿雅态,风韵翩然,虽惊鸿游龙,不足喻也。方欲把臂诉衷,忽闻传呼声,兰即遁去。华狼狈而归,寝不成寐。因吟一词曰:
  玉箫一曲无心度,谁知引入桃源路。邂逅曲栏边,匆忙欲并肩。 一时风雨急,忽尔分双翼。回首洛川人,翻疑化作云。
  逐日徬徨于陈氏之居,而香阁深沉,无媒可达。日为羸疾,寝食皆忘。父母及兄百方问之,皆隐而不露。
  有友张远,华之至交也。闻华病,往视之,因就榻究其病源。华沉吟不答,惟时时以目顾其手,呜咽不胜。远因逼视之,惟指约一环而已。远会其意,因曰:“子有所遇乎?倘可致力,当力图之。”华支吾不答。苦问不已,华度其可与谋,因长叹曰:“异香空染,贾院墙高;翠羽徒存,洛川云散。更何言哉!”远得其曲折,因曰:“彼重门深锁,握手诚难。幸有此环,容仆试筹之可也。”透袖之而出,凝目于陈氏之门,以窥其罅。俄顷,一尼自其门出。迹其踪视之,乃避尘庵之尼。远喜曰:“吾计得矣。”遂尾尼至庵,出一白镪于前曰:“有事相烦,倘师能成之,当图重报。”尼叩其详,远曰:“吾友阮郎,钟情于陈太常之女。彼此相慕,会面无期。闻师素游其门,愿得良谋,以图一晤。”尼始有难色,远恳之数四,始曰:“俟有便可乘,当相报也。”遂收其环而别。次日,尼清晨至陈太常家。见兰着杏黄衫子,云髻半偏,从其母摘玫瑰于庭。见尼至,惊谓曰:“露草未干,梁燕犹宿,师何来若此早?”尼笑曰:“不辞晓露而至,特有所请耳!”其母问之,曰:“敝庵新铸大士宝像,翌日告成。愿夫人与小姐随喜一观,为青莲生色。”其母曰:“女子差长,身难独行。”时兰方抱郁无聊,正思闲适。闻母不许,颜微咈然。尼再四怂恿,夫人因许共往。遂延早膳,兼致闲谈。尼因耳目四集,终难达情。遂推更衣于小轩僻所,兰蹑其后,因与俱行。尼遂微露指环,兰触目心惊,即把玩不巳,逡巡泪下,不能自持。因强作笑容,叩其所自。尼曰:“日有一郎,持此铸(祷)佛,幽忱积恨,顾影伤心,默诵许时,遂施此环而去。”兰复叩其姓名,遂欷歔泣下。尼故惊曰:“小姐对此而悲,共亦有说乎?”兰羞怩久之,逐含泪言曰:“此情惟师可言,亦惟师可达,但摇摇不能出口耳!”尼强之,曰:“昔者,间窥青琐,偶遇檀郎。欲寻巫峡之踪,遂解汉江之佩,脱兹金指,聊作赤绳。蝶梦徒惊,鹊桥未驾。适逢故物,因动新愁耳!”尼曰:“小姐既此关情,何不一图觌面?”兰叹曰:“春台凤去,楚岫云迷;一身静锁重帏,六翮难生弱体。自非魂梦,安得相逢?”尼见凄惨情真,遂告以所来之故。兰喜极不能言,惟笑颔其首而已。因出所题《闺怨》,使作回音。
  其一日:
  日永凭栏寄恨多,恹恹香阁竟如何?
  愁肠已自如针刺,那得闲情绣绮罗!
  其二曰:
  清夜凄凄懒上床,挑灯欲自写愁肠。
  相思未诉魂先断,一字书成泪万行。
  其三曰:
  玉漏催残到枕边,孤帏此际转凄然。
  不知寂寞嫌更永,却恨更筹有万千。
  其四曰:
  朝来独倚绮窗前,试探何时了此缘。
  每日殷勤偷问卜,不知掷破几多钱!
  因更出一环,并前环付尼。临别曰:“师计固良,第恐老母俱临,无其隙耳!”尼笑曰:“业已筹之,小姐至庵,但为倦极思睡,某当有计耳。”尼因出别夫人,往复远信。未行数步,远已迎前。遂同至阮所,以诗及环付之。华喜不自持,病立愈矣。遽起栉沐,夜分以肩舆载至尼庵,闭于小轩邃室。次晨,夫人及兰果联翩而至。尼延茶毕,遂同游两廊。卓午,兰困倦不胜,时欲隐几。尼谓夫人曰:“小姐倦极思寝耳。某室清幽颇甚,能暂憩而归乎?”夫人许诺。遂送一小室中,更外而加钥。兰入其内,果幽雅绝伦。旁设一门,随手可启。兰正注目,华自床后忽来。兰惊喜交加,令其蹑足。两情俱洽,遂笑解罗襦。虽戏锦浪之游鳞,醉香丛之迷蝶,亦不足喻也。欢好正浓,而华忽寂然不动。兰惊起谛视,声息杳如。遂惶惧不胜,推之床壁,蹶然而起,遽整云鬟。母虽讶其神色异常,第以为疾作耳,遂命舆,别尼而归。舆音未寂,张远及华之兄至,谓尼曰:“事成否?”尼笑曰:“幸不辱命。”远问三郎何在,尼指其室曰:“犹作阳台梦未醒耳!”遂推门共入,唤之数四,近而推之,死矣。各相失色无言。因思久病之躯,故宜致是。遂归报其父,托言养病于庵而殂。其事遂隐,而人无知者。惟兰中心郁结,感慨难伸。凡寤寐之间,无非愁恨。乃续前之四韵。
  其一曰:
  行云一梦断巫阳,懒向台前理旧妆。
  憔悴不胜羞对镜,为谁梳洗整容光?
  其二曰:
  几向花间想旧踪,徘徊花下有谁同?
  可怜多少相思泪,染得花枝片片红。
  其三曰:
  一自风波起楚台,深闺冷落已堪哀。
  余烟空自消金鸭,那得芳心化作灰。
  其四曰:
  云和独抱不成眠,移向庭前月满天。
  别怨一声双泪落范,可怜点点湿朱弦。
  自此终日恹恹,遂已成娠。其母察其异,因潜叩。兰度不可隐,尽露其情,且涕泣而言曰:“女负罪之身,死无足惜!所以厚颜苟存者,为斯娠在耳。倘母生之,为阮氏之未亡妇,足矣!”母乃密白于太常。始犹恕甚,终亦无奈。遂请阮老于密室,以斯情达之。阮亦欣然。因托言曾聘于华者,遂迎之以归。数月而生一子,取名学龙。兰遂蔬缟终身,目不窥户。后龙年十六而登第,官至某州牧,兰因受旌焉。
  伪吴有国,中乐桥李卖线之女美,司徒李伯昇之子悦之,日倚其门。一尼为定计,诱致之室。李子喜极,一交接即死。尼瘗其尸榻下,而置其所带大帽于床顶。未几屋漏,召匠治之。匠于穴中见帽,遂以告李。李执尼出,验之,得尸。诛尼,废其寺。
  又《夷坚志》:临安少年悦某氏妇,日倚其门。见一尼出入,随之至西湖庵中,施钱千万。尼讶之,以情告,遂为甘言诱妇至寺。醉卧登榻,则一男子伏焉。妇人仓皇索轿归。尼入视,其人已卒,盖喜极暴亡也。事露,尼受徒刑。尼之伎俩,亦可畏矣。避尘庵之尼,幸而免祸,亦陈阮之过于宽乎!
  ☆狄氏
  狄氏者,家故贵,以色名动京师。所嫁亦贵家,明艳绝世。每灯夕及西池春游,都城士女欢集,自诸王邸第,及公侯戚里、中贵人家,帟幕车马相属。虽歌姝舞姬,皆饰珰翠,佩珠犀,览镜顾影,人人自谓倾国。及狄氏至,靓妆却扇,亭亭独出,虽平时妒悍自衒者,皆羞服。至相忿诋,辄曰:“若美如狄夫人耶,乃敢凌我!”其名动一时如此。然狄氏资性贞淑,遇族游群饮,澹如也。
  有滕生者,因公游见之,骇慕丧魄归,悒悒不聊,乃访狄氏所厚善者。或曰:“尼慧澄与之习。”生过尼,厚遗之。日日往,尼愧谢问故,生日:“极知不可,幸万分一耳。不然且死。”尼曰:“试言之。”生以狄氏告。尼笑日:“大难,大难,此岂可动耶!”具道其决不可状。生曰:“然则有所好乎?”曰:“亦亡有。唯旬日前属我求珠玑颇急。”生大喜曰:“可也。”即索马驰去。俄怀大珠二囊,示尼曰:“值二万缗,愿以万缗归之。”尼曰:“其夫方使北,岂能遽办如许偿耶!”生亟曰:“四五千缗,不则干缗、数百缗皆可。”又曰:“但可动,不愿一钱也。”尼乃持诣狄氏。果大喜,玩不已。问须值几何,尼以万缗告。狄氏惊曰:“是才半值耳!然我未能办,奈何?”尼因屏人曰:“不必钱,此一官欲祝事耳!”狄氏曰:“何事?”曰:“雪失官耳。夫人弟兄夫族,皆可为也。”狄曰:“持去,我徐思之。”尼曰:“彼事急,且投他人,可复得耶?姑留之,明旦来问报。”遂辞去,且以告生,生益厚饷之。尼明日复往,狄氏曰:“我为营之,良易。”尼曰:“事有难言者。二万缗物付一秃媪,而客主不相问,使彼何以为信?”狄氏曰:“奈何?”尼曰:“夫人以设斋来院中,使彼若邂逅者,可乎?”狄氏赖(頳)面摇手曰:“不可。”尼曰:“非有它,但欲言雪官事,使彼无疑耳。果不可,亦不敢强也。”狄氏乃徐曰:“后二日,我亡兄忌日,可往。然立语亟遣之。”尼曰:“固也。”尼归及门, 生已先在,诘之,具道本末。拜之曰:“仪、秦之辩,不加于此矣。”及期,尼为斋具,而生匿小室中,具酒肴俟之。晡时,狄氏严饰而至。屏从者,独携一小侍儿。贝尼曰:“其人来乎?”曰:“未也。”咀祝毕,尼使童子主持儿,引狄氏至小室。搴帘见生及饮具,大惊欲避去。生出拜,狄氏答拜。尼曰:“郎君欲以一卮为夫人寿,愿勿辞。”生固颀秀,狄氏颇心动,睇而笑曰:“有事第言之。”尼固挽使坐,生持酒劝之。狄氏不能却,为釂卮,即自持酒酬生。生因徙坐,拥狄氏曰:“为子且死,不意果得子。”拥之即帏中,狄氏亦欢然,恨相得之晚也。比夜散去,犹徘徊顾生,挈其手曰:“非今日,几虚作一世人。夜当与子会。”自是夜辄开垣门召生,无阙夕。所以奉生者,靡不至,惟恐毫丝不当其意也。
  数月,狄氏夫归。生,小人也。阴计已得狄氏,不能弃重贿。伺其夫与客坐,遣仆入白曰:“某官尝以珠值二万缗卖第中,久未得值,且讼于官。”夫愕眙,入诘。狄氏语塞,曰:“然。”夫督取还之。生得珠,复遣尼谢狄氏:“我安得此,贷于亲戚以动子耳!”狄氏虽恚甚,终不能忘生,夫出,辄召与通。逾年,夫觉,闲之严。狄氏以念生病死。
  ☆盈盈
  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一时。会贵者病,同官之子为千牛者,父遣往问,遂为盈盈所私,匿于其室甚久。千牛父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不见其迹。因问:“近往何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问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无甚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谓曰:“第不可言在此。若上问何住,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簾幕屏帏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明皇戏谓日:“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
  暗合奥窍,遂令虢国顶缸。盈盈可谓巧矣。
  ☆王僧弥
  王僧弥(珉,字季琰,僧弥其小字)与嫂婢谢芳姿通,情好甚笃。嫂棰挞芳姿过苦,东亭闻而止之(王瑜字元琳,封东亭侯,珉之兄)。芳姿素善歌,而僧弥好持白团扇。嫂令芳姿歌一曲,当赦之。芳姿歌曰:“白团扇,辛苦且流离,是郎眼所见。”僧弥闻之问曰:“奈何遗却?”芳姿应声又歌曰:“团扇复团扇,许持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观唐与正事,此嫂虽酷,犹胜于朱道学也。唐事见“情厄类”。
  ☆阮咸
  阮仲容咸,失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徙。初云去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之不可失也。”婢即遥集(孚)之母。
  情主人曰:“人性寂而情荫。情者怒生,不可閟遏之物,如何其可私也!特以两情自喻,不可闻,不可见,亦惟恐人闻,惟恐人见,故谓之私耳。私而终遂也,雷雨之动,满盈。不遂,而为蝉哀,为蛩怨,为盍旦之求明,为杜宇之啼春。有能终閟人耳目者乎?崔莺有言:“必也君乱之,君终之。”是乃所谓善补过者。微之薄倖,吾无取焉。我辈人亦自有我辈事,慎勿以须臾之欢,而误人于没世也。
  ☆李节度使姬
  京师宦子张生,因元宵游乾明寺,拾得红绡帕,裹一香囊,有细书绝句二首云:
  囊里真真香见窃?绞绡滴泪染成红。
  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
  金珠富贵吾家事,常渴佳期乃寂寥。
  偶用志诚求雅合,良媒未必胜红绡。
  诗尾书曰:“有情者若得此,欲与妾一面,请来年灯节夕,于相蓝后门,车前有双鸳鸯灯者是也。”生叹赏久之,乃和韵曰:
  自睹佳人遗赠物,书窗终日独无聊。
  未能得会真仙面,时赏香囊与绛绡。
  如期,生往候,果见雕轮绣毂,挂鸳鸯灯一盏。但驺卫甚众,无计可就。乃诵诗于车后。女至寺,令尼约生,次日与之欢合。生问之,女口占一诗云:
  门前画戟寻常设,堂上犀簪取次看。
  最是恼人情绪处,凤凰楼上月华寒。
  吟毕,告曰:“妾乃节度使李公宠姬也。李公老迈,误妾芳年。”遂与侍婢彩云随生逃,隐居姑苏,偕老焉。
  ☆刘道真
  刘道真子妇始入门,遣婢虔刘。挑之甚苦,婢固不从。刘乃下地叩头,婢惧而从之。明日语人曰:“手推故是神物,一下而婢服淫。”见《何氏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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