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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来看这两首诗以及它们的成诗年代。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阁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杜甫生于712年,卒于770年。《登岳阳楼》作于768年,《阁夜》作于766年。两首诗都是临近诗人仙逝所作。
这两首诗有一些相同的地方。首先,感情基调相同,皆为“悲”。《登岳阳楼》悲的是如今登高远眺,看不到喜悦之景,看到的虽是宏阔,但是这宏阔里装的是诗人的焦虑,诗人的担忧,是满满的忧国忧民之情。并不是李白或者王维的那种诗意山水,正是满腔的忧思,使得这洞庭山水也满是忧思,仿佛一切都为国家的战乱而失色,显得大而无灵气,大而无秀色。大大的洞庭山水里包裹着诗人微薄的忧国忧民之思,这更加衬托出诗人的无奈,这无奈该是何等程度,竟至于让一个垂暮老人凭轩涕泗流!如果不是束手无策,如果能有千钧之力,如果能有报国之门,如果能有救国之道,作者何至于如此焦灼无助?这其中的悲悯、悲愤、悲戚、悲痛,又有几人能懂!
《阁夜》之悲亦有特点,从短景、寒宵、五更,可见诗人从日暮到五更一直没有入睡,野哭闻战伐,夷歌起渔樵,从声音上表现诗人仍是未眠。一整个夜晚,诗人无眠,他想什么呢?他想时间白驹过隙而功业艰难,他想战争惨烈,想被征兵家庭的生离死别之苦,想历史先贤的下场,想身处他乡的寂寥。这种悲总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似乎这悲伤更多是他人的,并非发自诗人心底,诗人有一种旁观之嫌。尾联虽写到自己,拿自己与孔明、公孙述对比,认为我这点寂寥与伟人相比,算不得什么,但是也没有太多痛彻心扉之悲。
其次,这两首诗都写了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情怀。《登岳阳楼》一眼便见诗人之爱国热情。面对戎马关山北,诗人束手无策,只有凭轩涕泗流。这其中的滋味也许只有真正走进诗人的内心,身处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才能真正体验到国对于一个人的意义。《阁夜》爱国情怀如同《石壕吏》在无声的白描中任由读者酣畅地批判。五更鼓角声悲壮,野哭千家闻战伐,这是一个事件地两方反应,对于军队,不断地要征兵,要补充进新人,要早早地训练准备,而对于一个家庭,那是父母地心头肉,一朝被征,生死未卜,凶多吉少,这哭声饱含了多少地心酸、无奈、不舍和痛恨!
再次,两首诗都用了“赋“的表现手法。大量铺陈,不做过多的议论,一切都留给读者去体会。即使写景,景语皆情语,饱蘸情感的笔尖流露的依然是感情色彩浓郁的意象,读来朗朗顺口,文意流畅。
两首诗也有一些不同之处。首先,字数不同,一首是五言,一首是七言。五言变换多样,句式参差,有错落之美。七言都在每句的第五个字上用力,把感情熔铸于此。
其次,选取的意象不同。《登岳阳楼》选取的都是一些宏大之景,洞庭水、岳阳楼、乾坤、孤舟、戎马关山、轩等,都是些壮丽之景,这些壮丽、宏大本该有大展宏图的英雄与之配伍,可偏偏是体弱多病而又无能为力的诗人在此,这景与人就形成了对比,这对比就更加地让诗人难过,昔闻洞庭水时也许心里装地是向往,是对自己登楼地憧憬,可是等到真正等此楼矣,竟无半点欣喜若狂,有的却是不停流淌的泪水!
《阁夜》选取的意象皆为蜀地的一些夜景,阴阳、短景、霜雪、寒宵、鼓角、三峡星河、野哭、夷歌、渔樵、卧龙跃马等,有人,有景,有声音。首联描写时间逼仄,霜雪寒宵,一副冷冰萧瑟之景。颔联笔锋陡转,写战争,用鼓角的声音穿透这冰冷的萧瑟,三峡里星河的倒影显得摇曳不定。仿佛也在这鼓角的号召下沸腾了。鼓角沸腾、野哭动天、夷歌数起,蜀地在战争笼罩下的生活图尽现眼底。尾联游目骋怀,思及伟人,一代天骄,终成黄土,现实生活中每一刻都有人因征戍、诛掠而死,我这点寂寥又能算得了什么?此一处,语义颇丰。选取的意象不是对比,而是烘托,烘托出诗人对战争、对人生的一些想法。
第三,对战事的态度不同。《登岳阳楼》写战事很简略,只有戎马关山北一句,但是这看似轻描淡写却让作者涕泗流,可见这战事在诗人心中不简单。是沉重的心事,是深深的无奈。《阁夜》对战争的描述就丰富一些,五更鼓角声悲壮,野哭千家闻战伐这些都是从声音方面来写,侧面烘托了战争悲壮、紧张和死伤的惨烈。作者之于这场战争,更多的是期待其结束,是对战争草菅人命的痛斥。如果前一首表达的是对战争的无法掌控,这一首似乎在作者心中还是存有希望的。
两首诗皆为名篇,都有其特色,都做于杜甫晚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一辈子的理想,一辈子活在对理想的追寻之中,19岁出门,58岁仙逝。生不逢时,却见证了唐朝由兴盛到没落的历史进程,战乱、饥荒、官场上的屡屡失意,使他的诗歌成了那个时代的悲鸣。读他的诗,常常让我们扪见自己忧国忧民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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