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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住的老宅子叫松鹤院。
这是我童年记忆最深的地方。阿太住在前院的一幢双层小楼里,一楼的厨房,是我时常溜进去玩的地方。
厨房里的炉灶又老又旧,可是被阿太擦拭出了暗暗的光亮。一条长木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常腌菜,桌下堆放着当季的蔬果。晴天的时候,阳光透过天井的窗射进厨房,粗糙的石板地显出一种莫名的高级感。蔬果像是打上了蜡,腌菜的缸也流露出淡淡的金黄。阿太笑眯眯地坐在楼梯旁的椅子上,看着我跑来跑去。阳光轻柔地点缀在她的银发间。
春日的午后,老宅子淫浸在安谧之中,日头慵懒又随意地唤醒墙角沉睡的野花野草,让它们在此时奋力地生长出一片青春。
我可能是这一切的终结者。我偷偷地拿着一个大水瓢,前院后院地穿梭着采摘那些看上去可以吃的植物,玩我的过家家。
当夕阳的余晖被老宅屋顶的瓦片吞没的时候,青石巷沐浴在傍晚留存的最后一缕温柔中。我也满载而归了。我抱着瓢回到了厨房。阿太看到了我手中的瓢,惊喜地喊:“阿囡,你采了马兰啊!”
阿太接过瓢,把里面的马兰装进一个小筐里,用瓢打来水,淋了上去。筐子下面露出两三点泥泞,一蹦一跳地落在石地板上,鸟儿在墙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阿太洗菜。阿太伸出她沟壑纵横的手,把菜叶一片片分开,用指甲掐掉带起来的菜根,指尖轻快地挑出混入其中的杂草。
老式的小煤炉在此时派上了用场。阿太把火拨旺,架上一口铁锅,倒上水。水沸后,把马兰拨进锅里焯。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马兰在水中起伏,阿太用筷子拨弄着,帮助它们每一根都洗上一个“热水澡”。氤氲的烟雾在老屋里自由地升腾起来、飞翔开来。透过烟雾,阿太不时地抬头冲着我笑。
少许,她把锅移开来,用漏勺把马兰打捞上来沥水,然后整整齐齐地码到了砧板上,右手自然流畅地抓起一把菜刀,把它们切成细细的小段,小心地盛到了一个白瓷盘里,洒上细细的盐,浇上芝麻油,搅拌开来。
油香、菜香,一下子密密地飘散了出来。我凑上去一看,这些马兰经过这一道道工序后,非但不见萎蔫,反而更精神了,绿得如墨,诱惑人似的。
“阿囡,快趁热吃了呀!”阿太递上来一双筷子和一大碗白米饭。我坐在老屋的楼梯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马兰口味偏咸,但是滑嫩爽口,清香四溢,下肚后嘴中不留渣滓。一口马兰配一口米饭,还真是“最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我长大了,阿太更老了,老宅也终究迎来了拆迁的命运。阿太搬到了新城,住进了电梯房,却依然过着她“一箪一瓢一汤匙”的简朴生活。只有当我回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手脚才又分外活络起来,让那一个个最简单的小菜变成满桌的大餐,然后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吃下。它们的味道,就像她对我的爱,从未有过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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