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发
楼主 |
发表于 2010-4-19 13:20: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个方法是:倾听“物语”。物虽然不能说话的,却不可因此而认为物没有自身的语言。我们不能指望桌子自身能够说汉语、英语、德语。何况每一种语言自身也是复杂的,汉语有多种方言,有北京话、文言(粤语)、闽南话等等。桌子自身是绝对不会说这些语言的。桌子确实不会说“人话”,但是,桌子也有自身的“语言”。人有人话,物有“物语”。我们不能因为不懂禽、兽的语言,就认为所有的动物都没有语言,我们也不能因为不懂物的语言,就认为所有的物都没有语言。人类曾经有一个进步,愿意倾听动物的语言。熟悉动物的人,往往能够从“马嘶”、“狼嚎”、“鸡鸣”、“狗吠”中听出它们的感情或某种特别的指令。人类是否应该更进一步,去倾听“物语”?但是,大家都愿意去倾听物语,并不见得大家都有能力听懂“物语”。这才是困难所在。现在看来,只有几种特别的人能够听懂“物语”:第一种可能的人是巫师(或巫婆)。一般人无法看到灵魂(鬼魂),也无法与灵魂(鬼魂)对话,但巫师(巫婆)有特异功能,他们能够听懂灵魂(鬼魂)的语言,他们也能够用特殊的语言与灵魂(鬼魂)交流。这也正是常人为什么敬畏“巫师”(巫婆)的原因。人们可以怀疑这个方法,但不必轻易否认它。第二种可能的人是“艺术家”(音乐家、画家、舞蹈家、小说家、戏剧家、诗人、导演)。每一个艺术家,都是一个卓越的“物语”的倾听者。艺术家的精神气质与“巫师”(巫婆)很接近。甚至可以说,最下载的艺术家,他们在创作他们的艺术品时,他们的思维就进入巫师(巫婆)状态。他们能够用某种特别的语言与“物”坚持神秘的对话关系。音乐家用特别的声音与节奏与“物”对话;画家用颜料和线条与“物”对话;小说家用同情与虚构的情节讲述“物”自身的故事;诗人用简单的词语让“物”自身说话。其实,不只是诗人让“物”自身说话,所有的艺术家,都用某种语言,让“物”自身说话。让“物”自身说话,这是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的方法”。这个方法由胡塞尔最初设计出来,但海德格尔使这个方法在两个地方获得进展。第一个进展是提高“艺术”(以和艺术家)的地位,恢复“艺术”至高无上的荣誉。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誉是:别的语言都无法认识“物自体”,只有“艺术”能够认识“物自体”。一首诗、一幅画,就是对世界的某个领域、某个物的最直观的、最根源的认识和领会。当荷尔德林写《词语》这首诗的时候,当凡高画《农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找到了认识“物自体”的语言。海德格尔的这个进展很重要。胡塞尔还只是反复地兜圈子说:“实质直观”、“实质还原”,海德格尔曲折地宣布:只有艺术家才具备这种“实质直观”的能力、资格。第二个进展与第一个进展相关,不只提高艺术的地位、恢复艺术的荣誉,而且进一步将这种艺术的方法发展为“非对象性思维”。“艺术”的这两个功能使“艺术”成为现象学的关键词。现象学的方法,甚至就是“艺术的方法”。所谓“现象学家”,其实是“艺术家”。反过来说,假如某人不是“艺术家”,缺乏“艺术家”的气质与特殊能力,他就无法成为真正的“现象学家”。
第三个方法是:放弃对“物”的认识,转向“人”的认识。也可以说,不再纠缠“一般物”的“物自体”的问题,而去关注“特殊物”(即“人物”)的“物自体”(即“人的问题”)。因为物自身不能说话,所以人无法认识“物自体”。让我们面向“人物”自身之后,遇到的新问题是,“人”作为一种能说话(包括“身体语言”)的特殊的物,“人”能够被认识吗?
方法也许并复杂,依照倾听“物语”的方法,倾听“他人”说话就是了。这是“现象学教育学”的倡议者如加拿大学者范梅南(Max van Manen)等人的方法。[9]范梅南称之为“现象学方法在教育研究中的运用”:去倾听“他人”的声音,包括听他人说话,看他人的自传体作品。
与地道的“物”相比,“他人”有一个进步,“他人”会说话。研究者可以不必再费神去倾听“物语”,可以直接倾听“人话”。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方法。假如说,只有少数几个艺术家才有能力有资格去倾听“物语”,那么,似乎所有人都有能力有资格去倾听“人话”。可是,倾听“人话”也不易,这需要研究者具有基本的敏感和同情、尊重。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个人化语言(“个人语言”),“个人语言”是个人知识的语言形态。语言的差异不只显示为汉语与英语、德语、法语、日语、韩语等等的不同,语言的差异也不只显示为北京话与上海话、文言、闽南话的不同,语言的真实差别,原本就存在于同一个地域的人所说出的同样的方言中。两个上海人,用上海话坚持日常的交谈,但是,这两个人的相互交谈并不见意味着他们一定能够相互“理解”。他们之所以能够“交谈”,是因为他们使用的语言坚持了相近的声音和形象,这是语言的“能指”功能。可是,一个人听另一个说话(语言的声音和形象等“能指”)时,并不见得能够领会他的“所指”(说话的意图)。他们即使使用相近的语言甚至说出相同的句子,他们的“所指”的意义也可能完全不同。
由此看来,倾听“物语”是困难的(只有少数艺术家能够听懂“物语”),倾听“人话”也不容易。“人话”之所以不容易理解,主要不是听者不愿意倾听,也不是说话者“不说”而缄默不语,问题在于:对方在说话(发挥了语言的“能指”),但他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愿意说出内心深处的“真话”。还有一种可能,即使说话者愿意说出真话,他/她自身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她“语塞”甚至“失语”,他总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怎么办?
前面讨论了种种方法,也顺便提示了一个路径。这个路径就是:让人不直接反思自身的个人知识,只讲述自身的“个人生活史”(含“专业生活史”)以和个人生活史中发生的种种事件。讲述“个人生活史”的意义在于:它让教师的个人知识扎根在教师的个人生活史之中。教师一旦开启个人生活史的话题,他/她将无须强迫自身使用他人的公共语言以和专业概念去强硬地“提升”自身的个人知识,他/她只须心安理得地自由地进入自身的生活世界。
对教师自己而言,这种个人生活史的叙述可以让教师曲径通幽地进入反思的生活。个人生活史将成为震动专业化的个人知识的反思按钮,教师自己的自我反思将在个人生活史的叙述过程中悄然发生。
对研究者而言,教师所讲述的“个人生活史”将成为教师的“个人知识”的背景和边缘。当研究者将教师的“个人知识”作为研究的焦点时,教师的“个人知识”是闭锁的,它不会轻易对研究者开放。当研究者将研究的目光转移到教师的“个人知识”的背景和边缘时,也就是说,当研究者直接进入教师的生活世界而间接地寻觅教师的“个人知识”时,教师的“个人知识”就会在教师的“个人生活史”的某些事件中弹跳出来。研究者可以借助教师生活史中的“外乡概念”以和相关的蛛丝马迹,使那些隐匿在教师内心深处的“个人知识”间接地、曲折地“折射”出来。
简单地说,若指望研究教师的个人知识,既可以直接观察教师的行为,也可以阅读教师自己撰写的专业优秀论文。但是,真正有效的路径是:倾听教师的“个人生活史”。让教师“说”出自身的“个人生活史”,这是“口述史”的路径;让教师“写”出自身的个人生活史,这是“教育自传”的路径。
[1] Connelly, F.%26amp; Clandinin, D. Teachers as Curriculum Planers: Narrative of Experience, Teachers College Press. 1988:59.
[2] Connelly, F.%26amp; Clandinin, D. Teachers as Curriculum Planers: Narrative of Experience, Teachers College Press. 1988:66.
[3] 肖广岭.隐性知识、隐性认识和科学研究[J].自然辩证法研究.1999(8):24.
[4] (英)波兰尼.个人知识——迈向后批判哲学[M].许泽民.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73.
[5] (英)罗素.人类的知识[M].张金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12.
[6] (英)罗素.人类的知识[M].张金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10.
[7] 邓晓芒. 康德宗教哲学对我们的启示[EB/OL].(2007-11-16)[2007-11-18]. /theo/development/200711/3421.html.
[8] 邓晓芒、赵林.西方哲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74-177.
[9] 李树英.教育现象学:一门新型的教育学——访教育现象学国际大师马克斯%26#8226;范梅南教授[J].开放教育研究.2005(3):4-7.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