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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错为人师,写过许多与学生有关的日记,现整理出来,逐篇贴上,算是对教学生涯的一种记录吧。
(一)
在我看来,几乎所有的笨孩子,目光中都缺少一种灵气----一种与老师心心相通的灵犀。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搜肠刮肚,上蹿下跳的启示,他呢?仍然啃着手指,愁眉苦脸的呆望着黑板。
在教过的学生中,最令我束手无策的,还要属一个叫灵灵的小男孩。他当时正上四年级,矮个、微胖、走路时屁股略向后撅,见到陌生人或回答问题时,鼻尖上便满是细小的汗珠,两只小眼睛受了惊吓似的眨个不停,令人很容易想到瑞典童话故事里的小飞人卡尔松。
开始的一段时间,张灵几乎每节课后都要挨留,别的孩子早已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他的作文本上却永远孤零零的只有一个题目。
“老师,我不会写”。胖胖的笑脸上每次都是可怜巴巴的哀告,是你不忍再责怪他什么,只好坐下来,再耐心的从头讲一遍。他蹙着眉,极认真地听,可是直到汗珠布满了鼻尖,直到他的奶奶已在教室外面频频张望,仍旧是不知应该怎样写。
两个月下来,他的作文本上竟没有一篇完整的作文,我有些怀疑,这个孩子若不是智力不够,就一定是对作文有着某种心理障碍。
当时正值秋天,学校要举办作文展。为迎接展览,学校开辟了业余时间为学习好的学生“吃小灶”。名单中当然没有张灵,可他的奶奶却每日坚持送他来。老人把书包递给孩子,歉疚地对我笑笑,慢慢退出教室。看到奶奶走了,张灵抱着书包慢慢蹭到座位前,垂着眼皮,坐下,一语不发,这是一个预备挨训的姿势。
其实,每次见到这准时来上课的祖孙俩,我的心里都会很不好受,因为张灵不是那种淘气的孩子。上课时,老师讲的每句话他都认真地听了,可成绩还是上不去,真是连老天也无可奈何。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张灵的妈妈,张灵笑眯眯的偎在妈妈身旁,见到我,竟一扫往日腼腆,挥着手,满面欣喜地为我介绍:“老师,我妈!我妈妈!”那神情,仿佛站在他身旁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件光彩炫目的珍宝。她微笑着和我寒暄,高高的个子,表情柔和,很灵秀的一个女人。
一次课间休息,教室中只剩下我们俩,我无意中问起他:“为什么你妈妈不来接你呢?”
他一愣,胖胖的小脸一下子黯然了,“离---离婚了,我和爷爷奶奶过。”
"哦----"我的心一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节课的题目恰巧是“感触最深的事”,张灵仰起小脸问我“老师,我可以写这件事吗?”
我有些吃惊,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对作文表示兴趣。
“老师,我要是一节课写不完,可以把作文先放到您这么?我怕爷爷奶奶看到”。她看我有些迟疑,就急忙补充道。
“当然可以”。
放学后,他把只写了一小段的作文本交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这毕竟是一个不小的进步,按照规定,我没有看,而是要等到作文完成的那一天。
原来,张灵的奶奶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在作文课上不许写家里的事,并且每天回家后都要检查。
作业本上的字数在缓慢的增加,看得出他写得很吃力。张灵每次把本子交给我的时候,小脸都是红扑扑的,脸上的表情神神秘秘,仿佛我们在共同遵守这一个秘密。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打开了作文本,字迹很潦草,是用蓝黑钢笔水写的,没有题目,他这样写道:
上星期六,妈妈打来电话,说第二天要带我去海浪机场看飞机,我高兴极了,放下电话,连忙去写作业。可爷爷突然在旁边生气地说:“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我很吃惊,简直要哭了。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上个礼拜不是刚接了么?这个礼拜还要接。"
没办法,我只好又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去不成了,妈妈问为什么?我说爷爷不让去,她“哦”了一声,说:“那好吧”。
放下电话,我跑回自己的屋里,把门狠狠地关上。爷爷马上跟了进来,大声喊:“你这孩子,不让你去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多作业没写,再说马上就要考试了,我说的不对么?你这么愿意去,就不要回来了!”
晚上,爷爷奶奶把爸爸找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开会,商量到底让我跟谁住,我心里很想和妈妈在一起,可爷爷奶奶把我养这么大,我怎么能这么做呢?我只有不出声。还是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今天先这样,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回到小屋里,我看着窗外,已经是秋天了,树叶纷纷落下来,在空中转呀转呀。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小树叶也不愿意离开它的妈妈是吗???
作文到此结束了,在文章的结尾处是三个明显的大问号,那蓝色的弯弯曲曲的符号,一下再把我的心勾痛了,怎样来回答孩子着内心深处的疑问呢?
那篇作文仔细修改后 ,参加了作文展览。开展的那天,张灵早早来到了会场,像一支快乐的小鸭子,不停地走来走去,脸上洋溢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与自豪。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胖孩子在除却了忧郁的表情后,竟是那么可爱。这次作文参展,也许是他第一次获得的荣誉吧。
“我告诉了妈妈,她会来看的”。张灵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果然,当天下午,在人群中我发现了那张娟秀的面庞,她扶着身旁一位老年妇女,也许是孩子的姥姥吧,两个人一齐向前探着身子,凝神看作文。
我突然觉得有好多话要向她说,我想说:“这个孩子不笨,真的不笨,他很聪明。他只是被生活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因而失去了信心。就像一间小黑屋,一旦打开窗子,每个角落都应该是明亮的-------
过了一会儿,那位母亲慢慢抬起头,向这边望望,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过来,搀着年迈的母亲,垂着头,无言的走开了。
那么,孩子今后的生活,到底应该怎样过呢?我想起了那三个蓝色的大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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