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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上镜 [打印本页]

作者: 杨辉 时间: 2008-10-13 15:52
标题: 上镜
上镜
   去年，阿成和一班兄弟，频频被省市电视台记者摄取镜头，还搬上电视、网络的屏幕，稍加渲染，他和兄弟的形象，看起来尽管没有影视圈中的脱衣明星有名，但在南方的几个大中城市算是小有名气，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兄弟当中，多数是上一年被威戈皮鞋厂老板克扣工资的十多名工友。他还给兄弟们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帮助工友讨薪全部实行免费。当初，大家进厂打工，上班的就上班，业务多数是抽星期六或星期天完成，还没有打算以此为职业，后来有了声誉，想进厂做工却抽不出时间，只好以此为专职。大家几乎一样，仿佛都成了明星，时时出镜，当然数阿成的次数最多。
   第一次出镜，事前始料未及，他只想自己一跳，万事皆休，一了百了，可以免除饥饿，不再找工做，唤起人们良知，没想到被一个老太太发现报了警。不到十分钟，交警、公安、消防等部门，一起出动，汇集在他脚下的一幢大楼周围。
   时间是腊月，多数打工的兄弟姐妹都赶着回家过年，阿成和同厂的十多名工友，却被老板借口炒出来，克扣半年工资，一分不给。他身无分文，真不知往哪儿走。他又想找一个地方透一口气儿，于是就爬上二马路一幢二十层的大楼顶。也想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站高一点儿，望一眼美丽的南方城市。
   出来之前，他早听人们说，南方美，南方靓，南方的城市就象美丽的江南姑娘。于是就想，反正今天没别的路子走，没有工作，身上一块钱都没有，就说想老爸老娘，自己又怎么能够回去。你说偷吧，城里的便衣巡警多如牛毛，再说自己从没干过，你说自己去抢、去骗，更是没有这个胆量。
   不久，他就听说广州有一大学教授跳楼身亡，在整个南方掀起一场大波。他也是想在生命停留的最后时刻，仔细瞧一瞧南方的城市到底有多美。来到南方半年时光，他进了这家破鞋厂，一天工作十一个小时，就一直没时间出来逛过。
   刚刚爬上楼顶，站在一条围栏，还怕两脚不稳，就象一个沙包肉蛋砸下去，就赶紧把脚趴开。正值人们下班时候，下面的街道上，行人车辆象一条大河，溜溜地来来去去。红彤彤的晚霞，照着他那一张黝黑瘦削的脸。他望着桥上桥下穿梭的行人车辆，心想南方真美，比起老家光秃秃的山峦好看多了。他的模样看上去真叫人害怕，却引起一些以步代车的下班族注意。
   一位六十多的老太太，头发眉毛斑白，拄着一条拐杖，不经意地看到头顶的楼顶上，先是一惊，接着望着阿成喊：“年轻人啊，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呀，干嘛要走这一步？你看我活到六十多了，就还想多活几年。瞧你这么年轻，值得吗？赶快下来，快下来！”
慈爱的老人，还拖着不便的腿，赶紧用公用电话报警，说是二马路有人跳楼。
不到五分钟， 110民警一赶到，马上布置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车辆禁行，行人止步，全都滞留在阿成附近的大楼前。然而，他却看得出神，全然不知脚下的男男女女都仰着头，关切地注视着他。
顿时，楼上楼下，人声鼎沸。前后的马路，早已被警戒线隔断，急着赶路的得从三五公里外绕道。公安、交警、消防、医疗等部门一齐上阵。公安当然担任大戏的主角，警笛长鸣，警灯忽闪，救护车也是鸣叫不休。
一位中年妇女一停下车来，就对着阿成喊：“小兄弟呀，你赶快下来，你摔下来了怎么办，你老爸老妈都指望你挣钱养他们，还盼着你早点回家过年，有什么想不开，有什么困难，下来后我们大家帮你想法子！”
   隐隐约约，他还听到一些年轻人嘀嘀咕咕，七嘴八舌：“你瞧那副模样，一定是失了恋，十有八九被女朋友踹了，一时想不开……”
   他还以为人们是在说谁，原来正是说自己，一见一位民警正朝自己用话筒喊话，他一想坏事了，就大声地对民警喊道：“你们别过来，你们过来，我就真跳下去！”一位领导模样的老民警停下脚步，叫另一位年轻民警：“你们先退下，我先和他谈谈。”
   老太太苦口婆心：“孩子呀，你这么年轻，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想开，只要我们大家能够帮到你，都一定帮你，千万别走这条路，赶快下来！”
   一听到老太太慈爱的呼喊，他仿佛看到家中的老娘，站在家门口，伸着长长的脖子盼望儿子归来。他又一看，自己一跳下去，下面围着这么多人，自己死了不说，说不定还看不准，一下落在一些老人妇童的头上，怕自己到阎王爷那儿，还要治罪，那多合不算。
   于是，他才发出心中的怒吼：“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给你们南方的老板打工半年，一到年关，就将我们赶出来，一块钱不给，别说揍路费回家过年看老父老妈，还想让我们打工的命都不活，他请有保安有打手，我们又找谁去要？！”
   老民警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你先下来，我们一定帮你把问题处理好，一定不让你饿肚子，还可以送你回家。”接着，老民警又问他：“公司的牌子叫什么，老板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老板的电话？”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公司叫威戈皮鞋厂，老板姓黄，浙江温州人，电话……”
   听他一回答，老民警就马上拨打手机：“跳楼的年轻人是威戈皮鞋厂的员工，起因听事主说，是老板炒了他和几十名工友，还扣他们半年的工资，请你们立即查实，不然，我们当公安的年都不好过！”
阿成一听，心头马上燃起生命之火：“他们还真能为自己去要工资？”
又哪知道，此时还有两位不怕死的民警，早从他正后面的墙壁攀沿上来，一声不响地来到他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控制他的身子，一人控制他的双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从楼顶的横栏抬抱到较宽的地板上，最后解押下大楼。
   华灯初上，停留立交桥前前后后的人们散去，阿成被几位民警押解到市公安局，刚一下车，就看到昔日威风八面的老板也被几位公安押进大门，还跟着几位听说是劳动监察的人士，还有省电视台摄像记者。他心头一愣：“怎么，跳楼还能出镜？”
   当晚，他就成了省电视台民生节目的主人公，只是他住在拘留所，没有电视看不到。
   工资问题一解决，马上又处理他扰乱治安、堵塞交通的问题，处理的结果是拘留教育一个星期，他没有不服，还觉得值得，不就拘留一周，自己不仅要回了工资，还为全厂三十多名工友要回工资，还了全厂工友一个公道。
   腊月二十五，他出了拘留所，由两名民警护送，上了北去的火车，连票都没买……
   新年一过，阿成又兴奋来到南方，先是仍想进一家厂打工，不想一直没有找好，一些老板不是说他没大学文凭、就是说他有跳楼讨薪的前科，不敢招领进去。一个月的光阴就白白地浪费，又想到去年跳楼，能唤起人们的良知，干脆打消找工的念头，决定自谋职业，自食其力。
   于是，阿成就找来先前同一皮鞋厂的十名工友，大家一合计，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不妨一试。一周过后，他就成为跳楼讨薪讨债这一新兴职业的带头人，干起讨薪讨债的行当。其他人员只要身体棒，胆大心细，脑子稍微灵活就行，不需要技术专业知识，就招在自己麾下，还须做到万无一失。
   第二次上镜，阿成十多名弟兄真是大展风采，省电视台民生栏目一播，接着两天，各市县电视台还相继转播，还有各级党政领导的讲话。尽管没有表扬他们一句，就象一些影视明星拍演床头戏，得不到一句口头称赞一样，看的人就是多，背地议论的话题也不少。
   五月中旬，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南方大地，阿成带着的五位工友，其中还有一位小妹妹，站在全市最高的五十层楼的楼顶，拉展一条长八米的红底白字的横幅：“不法办美狐老板，我们一起跳楼！”他们还一齐吼叫：“美狐老板打骂打工妹，又有哥哥在市里撑腰，下面人员不敢管，我们要求社会追查法办！”
   按照事先安排，叫另一个兄弟拨打110热线，说是有人在市中心跳楼，请求解救。
   不到十分钟，交警、公安、消防部门又全部出动，大有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之势，成千上万的市民都聚集在大楼下面观望，交通堵塞，摄影录像的镁光灯吱吱地闪，指挥救援的老公安局长用喇叭直喊：“上面的年轻人听着，你们不要采取过激行动，我马上来同你们谈判，一定把你们的心声汇报省委和中央，该查处的一定查处，该严办的一定严办。”
   前前后后，约莫过一个小时，他们最后被公安消防人员解救下来，尽管受到严厉的批评教育，但是他和工友，就在当晚南方的几家电视屏上风光无限，也象一些影视明星，跳了脱衣舞或演了床上戏一样，有批评他们的，说他们是哗众取宠，不仅损害了城市形象，破坏了交通秩序，影响了治安，需要阻止惩治。也有不少市民说，他们是弱势群体，面对自己的权利受到损害，跳楼是出于一种无奈。
   诚然，经过他们一跳，美狐公司的老板还真被请进了公安局，马上赔偿打人的医疗费、精神补偿费，还向全体工人赔礼道歉，要是在前，连门儿都没有。省公安厅还配合省委，组织精干力量，把他当兄长的副市长底子一盘，还是一地方黑势力的黑老大，两个月不到，就把连副市长在内的一股黑恶势力一锅端。
   不管人们怎么评说，阿成一班兄弟名声大噪，不仅有两家传媒公司请他们出马，说是做秀，另又加盟几家生产企业，专门从事跳楼讨债的行当，当然属于打工挣钱。只要能够挣钱，他们就承接下来做，比进厂打工轻松得多，一般还是先收订金，完成后才领走下余部份。
   一年多来，接连南方几大城市的大学教授、留洋研究生、大学生等跳楼事件频频发生，阿成和他的一班弟兄生意更加火爆，月薪都不低于五千，人人配有手机，还有一台专用面包车接送领授业务，请他们干活的，多是大名鼎鼎的公司企业，接的单多是讨债，基本上是按一人每小时五百块计费。
   两个月前，阿成把原来一班弟兄分为两班人马，让堂弟一班坚守深圳，自己率一班到广州开拓市场，因为不能注册领牌，只是印有两位领班的名片，其他的平时有活干活，没活就逛街派发名片，要不就打牌睡觉，沾有盗窃、诈骗、吸毒恶习的一律拒绝或开除。
   前些日子，四名应届大学生慕名找上门来，说是想借他们的业务上一次镜，却被阿明一班兄弟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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